夜幕下的回阳山格外朦胧,黑幽幽的一片,象头呲牙裂嘴的巨兽守护着回阳县的子民。月光很淡,点点星光洒满整个山峰,从枝叶间隙处斑斑光影依希可辩暗黄的土地,就是这些土地养育了山脚下一代又一代的回阳县人。
山背后的坟地如果不是主观心理上的恐怖,也能够上清幽两字。
洪升静静在站在那,看叶锋脸上阴晴不定,知道自己徒弟心中所虑,轻轻的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低头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查过我的坐骑,我也不怕让你知道,为师的来历么,确实有些转折。”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仿佛在整理自己的思绪,带着回忆的伤感。
“我小时候喜武厌文,性子又倔,父母也没有办法,只能由我闹着学武。学武是不受人侍见的,我也没管那么多,总想着学得一身好武艺报效朝廷,艺成之后就在安原郡直接从军了。”
坟地周围极其安静,偶尔漂浮几点游离磷火,忽明忽暗,淡淡的星光下,只有洪升低沉的呓语。叶锋突然觉得自己师傅有着莫名的忧伤,深沉的孤独。他知道这个故事一定不会优美。叶锋没有象平时听故事那样追问“后来呢?”只是安静的坐在那儿,不忍打忧师傅悲伤的情绪,有时候,孤独的悲伤其实也是一种境界。
洪升抬了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仿佛在缅怀过去的岁月。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我也是到了军队才完全体会到当兵的苦,不管走到哪里,我们当兵的完全不受欢迎,老百姓都指着我们的脊背骂丘八。”他忽然转过头来看了叶锋一眼问道,“如果你是军人,你会怎以办。”
叶锋不假思索:“谁敢无缘无故骂我,我……”本来想说“打将回去”,可如果自己真是军人,使命就是保护身边的百姓,那到底该怎么做?
叶锋不由得怔住了,吱唔了半晌,苦笑着摸了摸后脑勺道:“这事还真不好办。”
洪升也不管他,重新抬起了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岁月的流逝。
“我自然不能和他们一样横行乡里,想尽办法调到了漠北边军,和胡人狠狠的厮杀了几年,算是九死一生了,从最小的兵勇做起,一直做到了游击将军。”边说边解开上衣的扣带,赤膊着的精壮胸口上满是伤疤。
洪升的平缓了下自己情绪,指着胸口心脏偏右位置早已俞合的伤口痕迹淡淡的道:“这是枪伤,也是我受伤最重的一次,当时我到漠北边军没多久,奉命和本部侦骑搜寻敌军前锋队伍,不小心中了胡人埋伏,咱们侦骑队伍总只有二十余人,胡人却是整整一个百人队,弟兄们陆续倒下,只几分钟时间就只有剩一半,当时我狠了性子,看前面是一胡人百夫长,不管他刺向心口那一枪,也是一枪往他心窝送,我命大,他手抖了,其实胡人也怕死,但越是怕死就越死得早,嘿嘿,那一枪直把他挑下了马,也救了我们这一队兄弟,没有胡人首领指挥,我们才得以杀了回来,直到回到营地,我心口痛得历害,才知道胡人百夫长那一枪入肉有三寸深,军医跟我说,再往左偏一点这条命就没了,不过也伤着肺部,足足让我在床上躺了将近两个月时间。伤好后继续和胡人厮杀,然后又是添上新的伤口,所幸后来再没有这次凶险过。”
他说得很是平淡,可叶锋知道其中生死一线的惊险,伤疤本是男人的荣誉,叶锋看着这些血与火的痕迹,鼻子有些发酸,第一次对自己师傅肃然起敬。
“可恨朝廷军制,不让军人长时间呆在同一辖区,几年后,把我从前线调回安原做起了郡府都尉。我当时热血天真,想自己好歹也是郡府都尉了,想改变整个军队现状和形象。”说完这些,洪升整了整衣杉,无奈的叹了口气。
“做起来才知道事情有多难,从郡守大人到整个安原郡文武百官,根本不把军人当回事,平时扣克军饷,欺上瞒下,这也就罢了。可军营当兵的也尽是乞丐、盗贼之流,不知自爱,鱼肉乡里,你说,这样的军队还有救么。”洪升说起这些从心里涌起无限的失望,喃喃道,“大启王朝已经从骨子里面烂开了。”
“我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这都尉一做就是十余年,十年间,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民不聊生,安原郡内甚至有易子而食之事。我心灰意冷,以为此生就只能这样混过去了。”洪升的语气很是伤感。
“年前,大启江山有反贼作乱,势力越来越大,后来竟是义军四起,我心里犹豫,我虽是大启官员,但心里对朝廷很是失望,有心想反了,投奔义军转战天下,也算对自己这身武艺有点交侍。”
“我从安原郡府直接跑到义军最为活跃的广云县,当时正值他们攻进县城,正好看到在广云城门义军进城时的场面,我亲眼所见,当地百姓中,一老人家扯着义军将领哭诉,说官府作恶,已很久没吃上饭了,他拿起家里仅有的两个红薯欢迎义军进城,盼望从此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说到这里,叶锋看到师傅脸色满是悲怆,甚到是愤怒。
沉默好一会,洪升才有些苦涩的说:“你知道那首领是怎么做的么。”
师傅突然有些神经质的笑起来:“他叫来手下,哈哈大笑,骂老东西挡路,然后当场砍了老人家的脑袋,说老东西以后再也不怕吃不上饭了。”
叶锋目瞪口呆,都已经忘记愤怒了,又听师傅仿佛是自己言自语般低沉的呓语:“知道么,老人家的双眼中竟没有恐惧,只剩下深深的绝望、悲伤,甚至还有麻木!”
洪升抬起头望着叶锋艰难的笑了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淡淡的星光下,分明能看到眼角流下的两滴泪水。
时间停滞了下来,空气中只剩下沉默,叶锋觉得包围他的只有窒息。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坚强,鼻子的酸楚峰涌而至,眼角早已擒满泪水。叶锋也不知道是为了那位老人家,还是为了师傅,或者说是为了天下间同样孤苦无助的普通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