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气温早降下来,回阳县迎来入冬至今最大的一场雪,黛色的苍穹散下细密的花瓣,似乎还带着淡淡清香,雪花悠悠的飘着,将天地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回阳山褪下朴素的秋色,换上了银白的盛装。
偶尔有点儿风吹过来,晓风习习,并不寒冷,墨黑的天空上缀着点点星光,有时候闪过一丝柔和的光影,朦朦胧胧的,承载着人间多少回忆和向往。
站在山顶上,叶锋仿佛和天地融合为一体,衣服上落满了小雪花,强劲的肺部贪婪的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似乎暗合着某种神秘的韵律。双脚如生了根般钉在雪地上,没有哪怕一丝儿的动作。全身肌肉骨骼完美的协调运作起来,很奇妙的是身体肌肉器官的协作完全是随着呼吸节奏自然调整。
他的思想处在一个很矛盾的空间,空灵的、白茫茫的、混沌的意识,好象初生婴儿般的洁净;可另一面又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思绪状态是怎样的一种神妙,并淘醉其中,享受其中。他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自己的状态,努力把纷乱的思绪摒弃开来。
整个生命也许是一瞬,弹指间或者是永恒。
洪升有些嫉妒的注视着自己弟子,很小心地不弄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若有若无起来,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叶锋身边。
直到东方发白,鸡鸣五鼓,叶锋才睁开眼眸,修长的眉毛下,闪动的双眼像天空一般的清澈,像海一般深沉,黎明与黄昏,光明和阴影,都在这里自由嬉戏。良晌,才有些迷茫般的四周看了看,山还是山,我还是我。白色的是雪,绿色点缀是倔强的青松,山脚下偶尔有点点灯光,远方不断起伏的山峦都在自己脚下。天地万物仿佛更清晰了,具体有什么变化也说不上来,或者是自己的错觉,或者变化的不是这天地,是自己的心。精神极为饱满,但觉自己无所不能,有上九天揽月的豪情,终于按捺不住,一声清越的长啸从肺部经声带冲了出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良久,山顶上才安静下来,叶锋缓缓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发现师傅紧紧盯着自己,心里不由有些发毛,很怪异的笑了声:“我是不是很帅?”
没有意料中的反唇相讥,师傅似笑非笑望着他说道:“感觉很舒服吧。”
两人的对话内容有些暧昧,细细追究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叶锋全身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很不适应地往后退了退,揶揄道:“你想知道什么?”
洪升没有理会自己弟子变相的调侃,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教导叶锋:“天下武学,分三层境界,最下层莫过于研习击技,以伤人为宗旨;中层是强身健体,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以练体为要义;最上层武学则是煅炼自己心灵,讲究天地人心,以暗合天道为信仰。世人皆痴,以为武学就是击技伤人,武人向往之,士子轻视之,导致现在武学颓废,难以振兴。”
师傅的语气带着无比的惋惜,长叹了口气。叶锋听得有些出神,师傅从来都是要自己怎么做,很少有这样系统的说,他知道师傅对自己讲起这些一定有他的目的。又听师傅接着说道:“你很幸运,我观你刚才应是进入武学上所称的大自在之境,那就是煅炼心灵了,我习武也有四十余年,却未尝进入此心境一次。”
也许是出于嫉妒,或者是出于懊悔,洪升看着自己弟子的眼神充满幽怨。
叶锋给盯得心里没底,有些将信将疑,收敛思绪,想重新入空灵境界,良久不可得,恼火的踢了踢脚下的积雪,看着雪花灵巧的打了几个旋儿,去找别的伙伴去了,咬牙切齿道:“什么大自在,充其量是发了一会儿呆,现在想发呆都不行了。”
洪升冷笑道:“你当是买大白菜啊,哪有这般容易的,大自在之境,是多少武人碾转一生求之不得之境界。你个痴人,已初窥门径还不知足。那些能入大自在之境的人哪个不是一方宗师,非几十年如一日浸淫武学其中而不可得。”
又围着叶锋打了个圈,疑惑道:“我看你小子武学天份也就个中上之资,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他自然不知道,如果算上时间跨度的话,叶锋身体的那个坚韧的灵魂在时光中旅行了足足有千余年光阴。
叶锋被师傅转得有些发毛,总感觉自己象个侍宰的小白鼠,弱弱问道:“那师傅你说,弟子现在是不是很历害,跟您老人家动手胜算如何?”
洪升为之气结,这还没出师呢,就想着造反了,当即冷笑几声:“就你这种小虫子,为师我一人掐死仨不带喘气。”
叶锋大受打击,自信心一下跌到最底点,懊恼的咕哝道:“那这种劳什么子大自在有个屁用。”
啪的一声,洪升终于忍不住在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头上敲了个暴粟,把他痛得弹到一边,才教训道:“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也懒得跟你说,时间长了你自会理解其中玄妙。”
又道:“这一段时间来,我一直让你站桩,打拳,熟悉人体构造,全心练体,没让你分心于击技,现在看来,也算到了可以学习技艺的时候了。”边说边看着叶锋的目光有些怪异,心道,这击技是要有人喂招的,少不得我亲自出马。眼前浮现出叶锋鼻青脸肿的样子,不由心怀大快,满脸阴笑。
叶锋看师傅笑得阴险,也不知有什么灾祸当头,半天没想出个由头,以为又要挨打,当下脚底一发力,撒开脚丫子就往山下跑。要他与人过招,那是不行,这跑步是真给练出来了,黑咕隆咚的,山路本来就崎岖不平,更是积雪满布,滑溜得很,只见他双脚交错跳跃,灵巧的身躯自动躲过那些横枝树蔓,眨眼间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远远从风中飘来细细的声音:“师傅,徒儿先走一步,您老人家在山上慢慢大自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