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夜晚比白天要短,叶锋照例起得比别人更早,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整个典史署,有清凉的晓风轻轻拂过,勇狠而倔强的少年早已在院落正中央站桩起势,因为伤情他没敢照往日研习拳法。
与黎明的清爽不同,当太阳照常烤着厚实的土地时,气温骤然攀升,还是上午,县城街道已很少有人出来行走。叶锋也躲进了典史署内,和一帮子捕快禁卒喝酒猜拳,掷骰子是没人愿意再和他玩的。
刘福看着自己顶头上司和众人在那吆五喝六,看似胡闹任性却又面面俱到,十多号人竟一个都没落下,就是自己也觉大人很是随和。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有些人果然是天生的,才十多岁孩子,立威时拿刀砍人眼都不眨下,收服人心时又让人如沐春风,胡以安多年苦心经营的势力,只怕迟早要姓叶。
典史署内热闹非凡,大伙玩兴正浓,夫人和李青看着众人围着叶三公子大呼小叫,一下呆在门口,见没人看到自己,夫人轻轻的咳了声,然后目瞪口呆看着官差们依然在沉侵在酒令猜拳声中,大为尴尬。还是李青着急,忙到旁边大声叫了几下叶哥哥。
众人这才注意到门口有人,揉了揉眼晴,兀自不相信夫人小姐会从内院出来看望他们,焦捕头有点喝高了,还在那硬拉着叶三公子比划要再论高低。
刘福看李青和叶三少爷两人眼神,回忆起这几天的一些传言,心中雪亮,拉着不甘心的焦捕头往门外钻,只说去找个地方风流快活才算摆平他。
有反应快的都拖着神经迟钝的兄弟边用异样的眼神瞅着两小情人边往外溜,有要上厕所的,有突然肚子疼痛的,有想起还有公务要忙的,甚至还有一家伙说他妈喊他回家吃饭,不一而足。转眼间典史署内就清清静静,好似刚才的热闹只是一场幻梦般。
叶三公子脸皮厚,对下属们的知趣很是满意,看着离去的背影高喊下次一起掷骰子玩,就见那帮家伙溜得更快了。
女孩儿却是受不了官差们暧昧眼神,早悄悄的躲在叶三少爷身后不肯出来,直到母亲开口说话。
夫人似笑非笑盯着叶典史在那表演,知道这家伙脸皮厚,等见完礼寒喧完后,把一大套说辞全抛开,直接开门见山:
“我听说叶公子还没成家,正好小女也是未婚,你李伯爷的意思是两家连姻。”说到这里止住了嘴,只是笑眯眯的盯着叶三少爷。
饶是叶锋脸皮厚,可一听这事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婚姻来得这么突然,女方长辈当面和他讨论亲事,大感吃不消,站在那微微脸红,不知如何是好。
看他老实站在那不动,夫人这才觉得满意继续道:“本来这事应是先跟你父母商量的,只是我看叶公子和小女私下就有些意思,这才先和你透透口风,你李伯父说了,两家连姻后,回阳县的事他不想再管,少不得以后要你多操些心。”
叶锋第一反映是政治婚姻,不过转念一想,回阳县乡绅可不只有叶家一族,看来自己所作的一些事情县令大人还是肯定的,而且李青自己的意思应也占了很大份量。
此事本来就是千肯万肯,回首看了看躲在身后的可人儿,见她两只手局促不安抓着自己裙边扭来扭去,又颊透红,低着头儿不敢出声,娇羞无限,叶锋心内只觉火热异常,捉狭心大起,对着夫人长施一礼,轻轻道:
“锋儿一切听岳母大人吩咐。”端的是无耻,连岳母都叫上了。
不说身后的女孩儿受不了,夫人也是目瞪口呆,见过脸皮厚的,但这种无敌版确实还没碰到过,险些被噎着,良久才深深的看了未来女婿一眼,对着自己女儿招了招手,让她随自己回内府。
“母亲您先回府,我和叶典史还有话要说,随后就来。”女孩儿不象平时一样称哥哥,连姓带官名都叫了出来,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其心思,欲盖弥彰啊!
夫人大恨,女在不中留,还没成亲呢,就想着呆这不回家了,恨是恨矣,内心也很是安慰,只要自己女儿高兴,什么都值了。从寺庙里发生的事来看,叶三少爷对自己女儿其实不错,应是良配。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夫人以前觉得孙定国很讨人喜欢,现在越看叶三公子这个准女婿越是心内高兴,早把孙家那小子忘瓜哇国去了。
定了亲,请了媒,下了文聘,叶典史突然发现自己在县衙地位完全改变,给自己准岳父请安后第二天,回阳县衙八字墙外就张贴了招收禁卒的公文,就连正被羁押在大牢里汉子也让叶三少爷弄出来一个,自然就是寺庙里被叶锋所伤后不忘主持正义的家伙,原来此人名叫朱大力,很是贴切。
窝在廨署内,叶三公子和刘福商量良久,定下招收禁卒的方案,这可是叶锋第一批班底,由不得他不上心,只是他实在没此类经验,倒完全是刘捕头单独在那出谋划策。看着刘福熟练的估计本县财力,然后定下招收人员规模,饷银以及后勤。叶锋疑惑的盯着名义上的手下,终于没忍住好奇心说道:
“我知道你肯定不只是捕快这么简单,没想到还通财务后勤。”
刘福抬头看了看自己顶头上司,想着这些天他一步步走将下来,只用一个月时间就在县衙内站稳脚跟,并在谋划着更远大的未来,心内暗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似下定某种决心,象是答非所问般缓缓道:
“大人既定下了阻击明王的念头,可有想到真把明王挡在回阳县外,以后怎么办?”
这一问还真把叶锋给问闷了,是啊,他最近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阻击明王入境而努力,现在条件已初步具备,可以后呢,还真没想过,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还真没想过,只想着过眼前这关再说。”
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刘福轻轻道:“象明王之流,有回阳县和叶家作后盾,我全力帮你谋划,要破之不难,难的是破此贼后竟陵和安原两郡的安定归属。”
明显刘福也对安原郡明王有所了解,并对自己有足够信心,所以才会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叶锋对刘福更好奇了,不会是又一个赵括吧?
象是猜到叶锋心思般,刘福摆了摆手,不愿纠结在此心思上,接着说道:“典史大人难道真没想过破明王贼军后的情况吗?到时竟陵安原是无主之地,此两地又都是产粮大郡!”
他在那循循善诱,叶锋也是陷入沉思,忽然对着刘福笑了笑道:“刘捕头怎么自己不做此事。”
刘福知道眼前少年心头所忌,轻轻叹道:“我没有县令岳父,身后也没有叶家家财,那些禁卒自然不会听我指挥,平时也不敢染指权锋,你以为你那岳父能做这么多年县令,能简单么,就拿胡以安来说,应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吧?”
看着似乎坦荡心胸的刘福侃侃而淡,叶锋心道你倒明白,胡以安确实要倒霉了,这事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办。
似笑非笑的看着刘福,开口问道:“那你要什么?”叶锋不会笨到相信有人只求奉献,无所私心的地步。
刘福突然沉默下来,低着头在那没有出声,脸上阴晴不定,似乎有些悲伤,又好象是在愤怒。
叶锋静静的坐在对面,看着眼前刘福的神情,忽然想起自己的师傅,刘福也有和自己师傅相似的故事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