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史署内，叶锋轻微的摇了摇头，似乎不适应如此长时间的安静，看着眼前的近似于苦大仇深的面孔，欲言又止，有人长时间的沉默是因为发呆，有人是因为内心不可磨灭的苦难经历。

“我想要这个王朝彻底垮掉，我想在燕京城内看着那些皇帝高官是怎么个死法。”扭曲的面容忽然看起来有些暴烈。

原来一直看起来平平常常，甚至是和气的刘福也有这么阴狠的一面，叶锋安静的看着对面的中年人，知道刘福一定会说出原因。

深深的低着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低沉的呓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咒骂。

“我原名陆虎，本是冶河郡商贾人士，还是先帝那位，朝廷大量移民到漠北，我们经商人士本来就没甚地位，直接一根绳子给牵了，蒙着眼睛，整整走了一个月才到达边境，一路过去，十死二三，我和家人有幸一直撑到漠北，在那定居下来。”刘福虽然情绪有些激动，仍不忘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上司，见他没有鄙然神情，才继续低下头下诉说自己的伤痛。

“然后马上分了田地耕种，我原本以为可以安定下来，后来才知道分给我的田地有主，只是在上次秋战中被胡人给顺手杀了，朝廷每年都要从内地移民过去补充边境农户。”

“我当时不恨朝廷，只恨胡人凶残，不顾家人反对，找机会投身在左定法大将军辖下当个普通小兵，也学了些粗浅武艺，只是一直没和胡人正面碰过，因为我识字，以前又有商贾经验，后被任命为军需所人员。”似乎回忆出自己一些得意的事情，中年男人情绪有些高昂起来。

“不是我自吹，军需部门本来一团糟，吃下瞒上，我到了后虽然改不了上面官老爷的层层盘剥，但至少把内部的帐本做得明了畅快。慢慢左将军知道我的本事，直接调我入帅帐，总管边军一切军需事宜。”说起左将军时，刘福脸面带崇敬突然站了起来，就象还在将军帐下一样。

叶锋这才知道眼前中年男人历害之处，十万边军一切吃穿用度要管起来不是随便一个人能做的，心里也是暗暗咋舌，原来这家伙来历这么大。

“左将军既然信任我，我当尽心尽力，至少在边军内部断绝吃空晌的陋习，却没想到我一心做事却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中年男人突然象泄了气的皮球又重新坐了下去，只留下一陈难言的沉默，半晌后才继续道：

“有左将军在后支持，我做事自然顺利，大将军底下各路将军都不敢异言，还与我称兄道弟，我以为可以一展报负之时，朝廷往边军派了新的监军太监，听说还是太后亲信，被赐姓慕容。”说起新来的监军，刘福的眼神中仿佛就喷出火来。

“本来什么监军完全与我无关，我只管用心做事，想不到啊，想不到！”中年男人咧着嘴突然一陈惨笑。

“那太监到了军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要伙同一起榨边军饷银，这种喝兵血的事我自然不干，他当时没说什么，我也不想报上去过份得罪，必竟是京城来的太后心腹。谁知一个月时间不到，京里突然来了旨意，说我贪吃空晌，私通胡人，竟是连正常的调查都没有，直接诛我九族。可怜我眼睁睁的看着老婆孩子被砍了脑袋，我那孩子当时还不到十岁啊，一直叫着‘爸爸，我怕’。”

叶锋有些悲伤看着对面的男人，看他放在桌上的双手指甲已深深的掐入手心皮肉，有鲜血慢慢涌出。叶锋已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眼前的伤心汉子，只能在旁边静静的听着他的倾诉。

“我命贱，刽子手正要对我行刑之时，有人劫了法场，直接把我送到中原，后来才知道是左将军亲兵，来晚一步，只救出我一人。”

“我本是死了一次的人，厚着脸皮苟且偷生下来，一路乞讨到了回阳县，正好回阳县招收捕快，捕快本来就是没人愿意干的贱业，一个家族有人干了这个，三代不能参加科举考试，我又粗通武艺，就在回阳县呆了下来。”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情绪大起大落，说完后却是平静下来，竟还对着叶锋艰难的笑了笑。

“你问我要什么，我要的很简单，只要杀上京城，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试试和妻子生离死别的味道。以前世道太平，我自死了这条心，这三年天下大变，我当然不肯再坐在这里看着他们继续逍遥。”刘福说完这些双眼紧紧盯着叶锋，似乎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希望，或者是承诺。

叶典史大人心中苦笑，这叫要求简单，那天下只怕再也没有比此更难的事了罢。可真有问鼎江山的机会，谁又能不动心。和刘福两人对视良久，突然站起来对着他深深施了一礼：

“还请先生助我，将来若事有成，定不负君所愿。”他称刘福为先生，说话更是文邹邹的极其正式，相当于是下誓言了。

“好，还请大人不要忘记今天所说，往后如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刘福也长身而起，却是单膝脆地，行军中礼节。

扶起眼前看似平常的中年汉子，叶锋心中一陈悲哀，以师傅和刘福才能，算是这时代社会的精英阶层了，到底是什么让国家的顶梁柱一个一个离心离德，想太祖那会，天下归心，大启王朝蒸蒸日上，可才三百年时间，就让这帮官僚、士族弄得江山摇摇欲坠，让人寒心啊！摇了摇头，抛却心中的感慨，重新把思绪回到眼前。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英雄相惜的味道在里面，重新坐回公案，正要商量以后行事细节，叶锋忽然皱了皱眉头道：

“你原名是陆虎，我是叫你刘福好还是陆虎好呢？”想起前世那款著名的汽车品牌，如果称他为陆虎的话总觉得有些别扭，不待面前汉子答话，摇了摇头，“还是刘福吧，听着亲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