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到太阳躲入最西边的群山深处,叶锋和他的禁卒旅一直处于紧张的忙碌状态。整个上午在战争动员中度过忐忑不安的时光,中午是真正血与火的碰撞,下午所有的士卒们都是满怀激动和热情处理战场善后事宜。
实际上算起来战争进行的时间半个时辰都不到,可为此半个时辰,叶锋和他的禁卒旅整整有两个月的艰苦训练和筹划。就是战场善后事宜,禁卒旅所有成员全部调动忙了整整一个下午,还是没有处理完毕。
都是第一次啊,第一次作战,第一次善后,第一次见血,第一次杀人,生命显得如此的脆弱。
军需官刘福临时被赋予了打扫战场最高指挥的权限,对于这种劳心劳力工作,刘福先是和旅长大人好言相求,又据理力争,甚至大吵大闹。叶锋被他吵得着实心烦,轻蔑的看了面前不断呱噪的中年男人一眼,在高级将领中来了个民主投票,哑口无言的旅参谋长刘福以全票当选,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担当此任。
依旧是暖和直射的秋阳,依旧是熟悉亲切的回阳县土地,有飞扬的青草点缀着山坳前宽阔坪地,平时这里是小孩们游乐的天堂,今天却如地狱般的横七竖八躺着尸首或伤员。
旁边有不断弯着腰把胆汁都要呕出来的禁卒旅成员,绷紧的神经因为太过容易的胜利一下松懈起来,才记起自己的长枪曾刺进过别人的心脏,血肉横飞的场面不可抑制的回忆起来,从脑海部涌起的血腥让全身肌肉痉挛不止,胃部不受控制的翻江倒海。
血与火的考验啊,讲起来就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两个汉字,可压在心头的腥味又是怎样的难以承受,再强悍的神经毕竟还是脱离不了“人”这个概念,何况禁卒旅成员大都是逃难的流民,参军之前以各地庄稼汉子居多。平时训练是一回事,真正亲手夺走生命又是另外一回事。
带着从旅长手里讨要过来的十四个边军老兵,刘福没有过分责怪眼前看起来羸弱不堪的禁卒旅成员,他知道经此一役,这些人将会变得和身边老兵一样的适应战场。人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有了第一次杀戮,即使再怎么的后悔自责,第二次也会变成熟练自如起来。
县里的所有郎中军医都被早早的组织起来,穿梭于整个战场救护伤员。刘福指挥还算正常的士卒及征调起来的民夫搬运尸体,凡禁卒旅成员以棺木敛收,又要一笔抚恤金啊!反贼则予以焚化。
统计伤亡,关押俘虏,清扫战场,收拢马匹,安抚军心......刘福带着众人忙得不亦乐乎!
叶旅长呢?叶锋只露了一次面,就和手底几个连长一起被县里乡绅请去庆功,说实话,此时真不适宜去吃喝,但叶旅长也有自己的思谋,作为禁卒旅的最高长官,他有责任为大伙财政负责,挟新胜之余威,这种场合实在是敲榨勒索的最佳时机。
夜幕降临,忙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刘福终于迎回了自己顶头上司和一众同志,看着满身酒气的众将领,冲上去还没来得及发泄,叶锋拿手指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
“二万两银子,十万斤粮食!”明亮的眼神满是笑意。
中年男人满腔怒火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眼角都湿润起来,感动啊,从任军需官以来,县衙府库一直是老鼠都不愿光顾之地,连旅长大人的镇书石都被他拿去当了二两银子,现在好了,终于能财大气粗了一回。
众将领都是鄙视看着身前眼冒金光的中年财迷,刘福才懒得理他们,用一种更加轻蔑的眼神瞪了回去,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啊!你们这帮家伙吃的穿的用的哪样没含自己的心血?
乘着酒兴,叶锋慢慢和的手下军需官说起庆功宴上情况。当说起自己父亲带头劳军,捐赠白银五千两,粮食二万斤时,刘福在心底狠狠鄙视了这对无良父子,在众乡绅面前,老子拿钱给儿子,竟用上了捐的名义,明摆着逼县里另外乡绅表态,估计那帮家伙就是心里明白,也只能甘心情愿送钱出来,叶三少爷手底下可是实打实的两千人马,才又漂亮的打了个大胜仗。
禁卒旅早已搬到回阳山坳附近扎营,几百个帐篷顺序排开,灯火通明,有乡民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天兵天将啊!那叶三少爷肯定是武曲星下凡!
众将领聚在中军帐篷一起坐定,行军桌上摆着一盏油脂明灯,例行的军议,这也是叶锋每晚的硬性规定。
目光刷的一下全聚在刘福脸上。
“我军轻重伤员有七十余人,亡十六人。其中骑兵连死亡八人。”和全歼一千二百反贼军比起来,这点伤亡实在不算啥,刘福隐隐带着得意。
听起骑兵死亡八人,叶锋心头一跳,将近损失了十分之一的骑兵队伍,这些可都是宝贝啊,就拿今天战役来说,没有骑兵连的两次冲锋,让步兵对陈,绝对没这么容易拿下,伤亡也不知道会有多少。
“击毙反贼两百余众,俘虏敌军总计九百八十二名。”说到这里,刘福怔了怔,忽然对着叶锋问道,“俘虏怎么处理?这些家伙可天天要吃喝养着。”
“我军优待俘虏。”叶锋脱口而出,说完才反映过来,敢情是样板电影看多了,“看能不能争取过来,编入禁卒旅。”他忽然强烈的想要一个政委。
“不彻底击破明王贼军,这批俘虏绝不能吸收。”洪立诚沉声插话。
“天天要吃要喝的,哪里能供应过来,要不......”刘福做了个割脖子手势!
众将领愕然看着眼前平凡的中年男人,都是全身冒出冷汗,暗暗警惕,以后千万别从这家伙嘴里抢口粮。
多少带着后世人道主义情怀的叶锋很是吓了一跳,赶紧压了压手,斩钉截铁道:
“不管什么时机,咱们禁卒旅就是释放所有俘虏,也绝对不能坑杀,这是纪律。”开玩笑!他可不是白起那个杀神。看众人都是神色一凛,才继续说道,“先让他们休息一天,做做思想工作,然后派人押着在本县开荒筑路,加修工事。”
这么好的免费劳动力到哪去找,岂能随便杀了的。
“凡是贼军骑兵精锐,除一名叫王兴浪的竟陵地霸外,全部战死,无一投降。”刘福轻轻的叩了叩桌面,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这才是重点,众人一下都沉默起来,今日之战都看在眼里,造成禁卒旅伤亡的几乎全是贼军骑兵所为。如果按今天贼军精锐比例,何春手底下三万人马,那骑兵就会有三千余众,但原明王手底军卒和今天一样,把马匹当成身份与福利分给军官及其亲兵使用,没有成规模建制骑兵。
这却是叶锋等多虑了,此次何春出兵回阳县,步骑配置达到十比一的比例,那是其朝中六部角力弄出的陈势。
“还有新得完好战马八十余匹。”刘福才说完就见洪立诚全身一振。
......
会议开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劳碌一天的众人都睡眼惺惺,叶锋正想解散众人明日再议。
“此次陈亡士卒如何处理?”刘福又加了句。
叶锋一下呆在那里,思谋良久,突然站了起来:
“走,全军集合,有事情要宣布。”
众将军一下全用杀得死人的目光盯着刘福。军需官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意思是谁知道旅称大人会突然发疯。
二十个方陈,即使才从睡梦中被叫醒,即使因为天黑看不真切,众军士依然是挺直胸堂整齐列队。
木台上的火把忽明忽暗,旅长大人带着众将领站在台上也是一丝不苟。
“稍息,大家放松,今晚不是训练。”都辛苦一天了,又把大伙从被窝里叫了出来,叶锋也是有些于心不忍。
“同志们,你们是英雄,你们保卫了回阳县,保卫了身后的亲人。”
“回阳县的百姓将因为你们而骄傲。”
扫了扫台下方陈,看下面队伍还是老样子,没有了以前训练时的激动热血,毕竟有身边同伴永远的离开。
运起呼吸心法,旅长大人的声音有如在众人耳边响起般。
“从今天起,凡是禁卒旅军人,一律按月一两银子发饷。”在大启朝太平之时,一两银钱绝不能算是高薪,可现在乱世,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一两银子价值就另算了。
果然钱才是能最打动人心的,底下严明的队列隐隐小声议论起来。
“战死沙场的同志,按军中最高礼仪安葬,其家属发放抚恤金白银十两。”
军卒们可不懂什么是最高礼仪,但十两银子却是实打实的,当场就有人单膝跪下行军中礼节。
“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全军仿佛受感染般纷纷宣誓。
身边洪立诚等知道眼前的少年上司把今天因为失去同伴的阴影从禁卒旅众军士心中拔开,隐隐有些佩服,到底是将军弟子,知道怎么激励军心士气。
只有刘福在旁边手指不断轮算,才到手的二万两银子啊,就被叶旅长一家伙给花去了将近五分之一,这也太败家了吧。
叶锋自然不知道身后团队所想,只在心底盘算着安葬礼仪,要弄得简单又能打动人心最好,还有是不是要自制一批勋章之类,这玩艺不用花什么成本,但对于唤起士兵荣誉感绝对是神器级别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