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澈跟在兄嫂身后,对严江时不时回头的眼底的笑意,面部神经还是不由地缓和了下来。
昨晚临睡前,严国强曾突然冒出一句话,说:“三儿,要是你大哥屋里头的来了,别理她。”
当时严澈听得云里雾里一脑浆糊,如今看着严江憨实的模样,还有那女人来势汹汹的举动,大概明白了严国强话里的意思:这个嫂子,不是省油的灯。
严澈家在严家湾后面,依着严家湾背后的鸡冠山而建。
按理说,这样的位置建房是最危险的,一旦遇上山体滑坡什么的,那么严澈家的屋子十有**逃不了灾难。
也不知道算不算严家湾这边生态保护得好,严国强的房子自打建成以来,别说是山体滑坡泥石流,就连暴雨季节来临,十天半个月的倾盆大雨也没见屋背后的山石滚落半颗。反倒是房子建成之后,依靠着鸡冠山的小院,总是比湾里其他人家更显得生机勃勃,一院绿意盎然。
湾里老人闲话拉家常时,一说到严老四家,就说哪里风水好,不然严老四兄弟四个,怎么就严老四家出了个状元郎呢?
赵翠花绕过严旭家的篱笆院,嘴里就开始嘟嘟囔囔:“严旭媳妇儿在不在?”
严旭是严国强三哥严国富的小儿子,早些年和严河一起南下打工,赚了一些钱,回来之后就在严国强家前面的空地建了一栋新房两层小楼,还娶了邻村号称周庄一枝花的周金兰做婆姨。
如今严旭在吉兆县县城开了一家小超市,小日子过得不错,只是很少严旭回严家湾的时间愈发稀少,常年在家看家带孩子的就是严旭的婆姨周金兰。
当年严旭要把房子建在严国强家前面的空地时,严澈在枝城市里念高中,赵翠花已经嫁到了严家湾。
对于严旭建房的位置,新媳妇儿赵翠花立刻就站了出来,第一个反对。说是严旭不厚道,把房子建在自家前面,存了心当自家的运道。为此,严国强初初还让严江出言劝阻,再怎么说,严旭也是严江的亲堂弟不是?赵翠花这么闹着,不单伤和气,还让严家湾人看笑话。
结果,严江还没开口,就被赵翠花骂了个狗血淋头,直呼“窝囊废”“软蛋”。
这事闹得严家湾鸡犬不宁,严旭更是气得巴不得拧了扁担教训赵翠花。
严国富脸上也不好看,跟严国强商量后,黑着脸,硬是从严旭修房子的钱里抽出了两千块给赵翠花,赵翠花这才哼哼唧唧回了屋。
自打这以后,严家湾人才知道,老实憨厚的严老四一家,出了一个泼辣的媳妇儿,惹不得。
其实,严旭鲜少回严家湾,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赵翠花。
严旭结婚后不到半年,周金兰肚子就争气的大了起来。
相比前后屋住着的赵翠花,结婚快两年了,肚子反倒是没有丝毫动静。
湾里人嚼舌根就说赵翠花太泼辣,老天爷下报应了。
没曾想,这话被赵翠花听了去。本来她嫁给严江快两年了,肚子却一直没动静,赵翠花怕得跟娘家人说了后,娘家兄嫂急得跳脚。
在农村人心里,女人不能生孩子,那跟养了不下崽儿的母猪没区别。要是早些年头,这样的女人,夫家是有权利休了的。被休了的女人,那可是家里族里的耻辱,是要被赶出家门的。
赵翠花娘家嫂子和她关系好,为了这事,急得到处给她求土方子,连鞋都跑烂了好几双。
这下好了,严家湾的人唠闲话,正好说到了赵翠花的痛楚,就跟热锅上加了油似的。
赵翠花不能找说闲话的人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严旭。
赵翠花撒泼找上了严旭家,堵着严旭家门口,又哭又骂,直接就往地上躺,任人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这下好了,严澈的大伯,严国强严国富的大哥,严家湾的村长,严家现任族长严国繁不得不出动……赵翠花还是不起来。
看着又哭又闹,躺地不起的赵翠花,严国繁一个头两个大,好声好气地问:“严江媳妇儿,你这是怎么了?有话你说出来就是了,地上寒,病了咋整?”
赵翠花这才嘤嘤哭了出来,说是严旭家房子起得不好,当了严国强家的风水,自己身体没毛没病,结婚快两年了,硬是怀不上娃。还说,要是严旭家房子不推,他们严老四一家就得倒大霉了!
经赵翠花这么一哭诉,严国繁算是明白了……那些嚼舌根的话被赵翠花听去了,变着方子在跟他这个大伯要公平呢!
严旭明白缘由,知道自己成了冤大头,苦不堪言。
驱散了看热闹的乡里乡亲,毕竟他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不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得关起门来自家解决不是?
当晚,严国强四兄弟,连着下面的小一辈,零零总总十多二十口人,全部挤到了严国强家小小的堂屋里……开起了家庭会议。
会议讨论到了凌晨两点钟,最后严国繁一拍板,决定让兄弟四人,每家出一部分钱(当然,严旭家出大头,谁叫他家房子建的不是地方呢?-_-|||),把严江两口子送去市里的大医院检查一下。
好嘛,明明是自己身体有缺陷,下不出蛋,这下好了,得要一家子人帮忙出钱看病。
严旭算是怕了这个堂嫂了,心不甘情不愿……说是检查的钱他出大头,其他几家条件不好,算是他占了四叔家菜地起房子的补偿。
赵翠花第二天神清气爽,拉着严江,揣着四家人拼凑出来的一万来块钱,去市里看病去了。
好在检查出是赵翠花身上有一些不算严重的妇科病,三千块钱没花完,医院开了一些药,赵翠花美滋滋的又和严江回来了。
不出半年,赵翠花终于也腆着大肚子,跟不可一世的母鸡似的,湾前湾后“散步”养胎。
看得严旭差点没背过气儿去。
至于剩下的几千块钱……要还?那是没可能的。
赵翠花也算是人精,拿着剩下的那几千块钱回了娘家,拖了娘家嫂子的关系,在县里买了一辆二手,七成新的国产小货车,让早些年学过驾驶的严江跑起了客运。
没过一年,赵翠花顺利给严江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时,赵翠花肥掌一挥,春风得意地坐在丈夫那辆二手小货车副驾驶座上,跟着丈夫带着儿子,住到了灵渠镇上去了。
这下,严家湾总算平静了。
经赵翠花一闹,严旭却不想再回严家湾住了,这不……后来才在县城弄了个小超市。
虽说赵翠花搬出了严家湾,可是她还是经常回来的。
只要赵翠花一回来,周金兰总是提心吊胆。
没办法,赵翠花仿佛就和她们家房子杠上了似的,每回来一次,总能在她家房子的问题上找个由头来找茬儿。
这回,周金兰刚给小女儿哄睡着,听到赵翠花洪亮的嗓门,手一抖,差点没把小女儿摔地上。
“哟,嫂子回来啦?”周金兰抱着女儿一出门,脸上扭曲的笑使她觉得难受。
“严旭媳妇儿,你看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赵翠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严旭家新围上的栅栏:“是不是看我搬出严家湾,就觉得我们家不住人了?你这栅栏围得真好,我看看,我看看,这样围太难为你们了,你们直接把栅栏围到我们家去得了,你看成不?”
好家伙,严澈一听自家这嫂子的话,嘴角都开始抽搐了。
瞟了一眼憨厚的严江,严澈才发现严江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下一声叹息。
周金兰听赵翠花这话一说,脸色也不好看。换了一只手抱孩子,周金兰也觉得自己紧绷的弦儿快承受不住了。
“嫂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周金兰冷下脸,看着赵翠花。
赵翠花眉头一扬:“什么意思?我嗲一个人住着,你们爱怎么圈怎么围,那没关系,反正他老人家就一个孤老头子不是?如今我小叔回来了,那就是说我小叔还要住严家湾的房子,你们这么圈这么围,你让我小叔以后住哪?啊?你们看我嗲一个老头住这,是不是就想欺负上头了?再怎么说了,我嗲还是严旭他嗲亲弟弟呢!你们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得,周金兰一股怒气被赵翠花机关枪似的一席话,生生憋了回去,咳不出,咽不下,周金兰只觉得两眼发花,喉咙发甜,心里的委屈咕嘟咕嘟冒了出来:“嫂子,你这么说,就是我周金兰不孝顺了是不?可是你怎么不问问湾里人,四叔逢年过节,小病小灾,是谁在帮着照顾?你们严江严河都扑腾出去了,小三儿也住大城市了,你们谁回来照看过我四叔?你这么说话,对得住良心么?”
周金兰不这么说或许也就罢了,这话一出,赵翠花就给点着了,直接跳脚指着周金兰大骂:“啊?你说我不孝顺?我怎么不孝顺了?我不住严家湾,那不是要照顾严家陵读书么?啊?我每天早早起来给严江做饭,送严家陵上学,完了还要去给人做工赚钱,准备供严家陵念书,中午还得急忙忙赶回家给爷儿俩做吃的……每天忙得脚后跟提着后脑勺,你说我不孝顺?我好几次让我嗲跟我们去镇上,他老人家自己不乐意,我能强迫他?啊?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们就是嫌我这个媳妇儿没有你们这些媳妇儿漂亮,嫌我娘家没有你们几个娘家厚实……哇,我这是什么命哟,我的命好苦哟!”
严澈看着前一刻还咄咄逼人,后一刻直接坐地上拍腿捶胸,嚎嚎大哭的赵翠花,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鸭蛋。
赵翠花坐地上,哭得跟唱歌似的,眼看湾里的人渐渐都走了出来,严江搓着手,不知道该不该去把自家婆姨拉起来。如果不拉,一会他得被大伯严国繁骂一顿,如果拉了吧,回头一回家,他一准儿没好果子吃。
思来想去,老实巴交的严江在原地转来转去干着急,就是想不出办法来。
严澈倒是把严江的表情看进眼里,摇了摇头,瞥见院里周金兰脸色苍白,抱着孩子的身子晃了晃,这才觉得自家嫂子闹过火了,怕死这周金兰急火攻心,一会儿别出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严澈眉头一拧,上前一步,越过严江,走到赵翠花身边,把赵翠花连拖带抱地拉了起来:“嫂子,地上凉。”
赵翠花一愣,哭声顿止。
在她嫁给严江之前,就听人说起过严江有个后妈,漂亮的十里八寸,或许连整个县都没人比她漂亮。只是那漂亮后妈命薄,年纪轻轻就走了,倒是留下一个孩子,就是严江严河的三弟。
赵翠花知道严澈这个人,以前还是闺女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严小三是出了名的神通天才,文曲星下凡,念书好得不得了。
当初赵翠花是看不上老实巴交的严江的,但是一想着严江这个天才弟弟,她才有了心思答应了和严江的婚事——咱配不上严澈是吧?咱就找他哥嫁,怎么说也是兄弟,还就不信没个遗传?咱的娃儿以后指不定就随了小叔,也能出个状元。
可是赵翠花嫁到严家湾,就真没见过这个小叔。因为这个天才小叔被市高中挑去念书去了。
这次听镇上的人说,好像是小叔回来了。赵翠花把严家陵送去上学后,就拉着严江回了严家湾。
一来是看看人们都说和他娘生得一个模子的小叔,到底有多好看,是不是真的就跟人说得那样“像仙女似的”(汗,你小叔是男的)。
二来吧,小叔可是国内名牌大学出来的大学生,比那些个大学生简直金贵了不知多少倍。名牌大学呀,那可不是一般有钱人就能进得去的哇。要么本身脑子好,要么就是家里钱多的没处花。她这个嫂子,怎么也得回来沾沾这贵气儿。
三来呢,小叔可是在大城市工作过的,小叔能耐这么大,怎么着也赚了不少钱吧?!要不是严家陵要上学,她还真想带着儿子一块儿回来,指不准小叔还会给她家严家陵不少见面礼呢!她家严家陵怎么也是湾后头严老四的长子长孙呐!要是小叔喜欢这侄儿,说不定还能拉一把她们两口子。
心里揣着小九九,赵翠花拉着严江回了严家湾。谁知道刚到湾头,就看见小叔被湾里几个小娘皮子,骚婆姨戏弄……她这个嫂子还没来得及看自家小叔呢,你们这些小娘皮倒是懂的找空子。
心下不悦,回家路上又看见严旭家围出来的栅栏,赵翠花心思一动……新计旧仇,严旭媳妇儿周金兰这下又炮灰了。
只是。
被严澈这么一拉一抱,那轻轻柔柔的嗓音一声“嫂子”,赵翠花心一下软了,化了。
这个小叔,声音太好听了,跟三月坡上的茅草根一样,清甜清甜,甜到心窝窝里头了。
严江没想到自家小三儿居然能劝住这撒泼的赖婆姨,更没想到自家这婆姨居然听小三儿劝,果真不闹了……于此,严江看自家小三儿的眼神,那叫一个自豪,那叫一个幸福:果然是我们家小三儿,念书好,做啥都好!(-_-|||)
严澈看着自己傻呆呆的兄嫂,有些无语。
回头看了一看盯着自己看的周金兰,同样是傻呆呆的,连带怀里醒来的两岁小娃……直接流出了口水。
严澈觉得头疼:“严旭哥家的嫂子是吧?”
周金兰闻声,回神红了脸,赶紧低下头给小女儿擦嘴角的口水,喃喃道:“啊,是三弟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呵,昨晚回来得。嫂子别生气,我大嫂性子直,别往心里去。”严澈把赵翠花送到严江身边,眼神示意严江带赵翠花回家去。
好在严江这是没犯傻,乖乖地,连拖带拽地把赵翠花拉回了家。
看着严江和赵翠花进了院,严澈这才笑着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乡亲,对周金兰说:“嫂子,我大哥大嫂刚回来,我先回家去招呼了,回头跟严旭哥说说,我还得去县城找他吃酒,让他别赶我走呢!”
周金兰还是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三弟这是什么话,你严旭哥求都求不来,那还舍得赶你走啊!”
严澈看到严国强扛着锄头,急急忙忙往这边赶,这才打住了话头,转身接住了严国强的锄头。
严国强看了看周金兰,又看了看自家院的方向,想是知道赵翠花已经合周金兰“交过锋”了,阻止了严澈伸过来的手:“全是泥巴,别弄脏了。”
严澈也不说什么,只是对着周围的乡亲报以一笑,乖巧的跟在严国强身后,回家去了。
家里,还有那个“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厉害嫂子在等着呢。
严澈开始头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