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6•萧涛涛收读了两封来信。又惊又喜又慌又乱,完全没有了主意,整天紧捏着两个拳头,还是控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根本不能保持镇定自如。
她哪里有勇气去姚远家里相见啊!但又想不出办法让姚远自己找上门来。就这样煎熬着煎熬着,拖延过去了好几天宝贵无比的时间。
可恨的是姚远还就真的“静候”起来,没有半点音讯。
他们就这样彼此地熬着。看谁先熬到尽头。
终于熬不下去了。
萧涛涛硬起头皮给写阿姨打电话,想让谢阿姨帮忙转达,让姚远给自己来个电话,商量怎么见面。
但是,说话又不愿意显得是自己“主动”,就先把姚远推到前面去做抵挡。在电话里叫了声谢阿姨,萧涛涛说:“姚远来信,说在家等我过去;我请假不方便,请您叫他来接一下电话好吗?”
谢阿姨冷冰冰的声音象针一样,刺着萧涛涛骄傲而又卑微的心脏;谢阿姨不点一丝丝感情的口吻,告诉萧涛涛,说:“姚远在家等了好几天了,哪都没去;今天有战友来邀他,才把他拽出门去了;你有什么话,我转告给他就是。”谢阿姨的口吻里,到底没能够掩压下一腔的不满。
谢阿姨是不能接受萧涛涛,却又更不能接受萧涛涛对自己儿子公然的慢待。
萧涛涛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在这种情况下赌气。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卑躬地恳请谢阿姨转告姚远,请他到“行干校”来玩,她在行政办公室上班,随时都在。
姚远第二天课间操刚结束的时间,出现在萧涛涛办公室被竖着的钢条隔开的窗户外面。
萧涛涛正在分发报纸信件。
因为怕错过几乎没见过面的姚远(更怕发生在外面碰上了也互不相识的尴尬),萧涛涛把这一天的报纸信件扣押着,不敢离开办公室半步。
几乎在同一个瞬间,萧涛涛刚抬头望出窗户,姚远就正好走过窗户并调转脸来;他们隔着窗户相互露出笑容。
姚远伸手指了一下萧涛涛。
萧涛涛不知道姚远是因为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还是凭着那张两人的合影真的认出了她;总之万幸,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暂时没有出现差池。
姚远身边有一个人陪伴着,陪同前来的是他的战友。
这让萧涛涛一下子没有了情绪。她心想你姚远是存心还是故意,这样的场合,怎么可以有“第三者”出现。
没有情绪也不能当即表露出来。萧涛涛迅速收理好桌面的东西,关上办公室门,走到对门明科长办公室,告了个短假;然后快步走出去跟姚远他们会合,领着他们去自己的寝室。
萧涛涛见过姚远,知道他高。
但是,两年多过去再见面;姚远一米八多出去很多的高大魁伟(又加之穿着厚实的棉军衣),还是超出了萧涛涛能够揣测到的想象。走在姚远身边,萧涛涛感觉自己是棵细弱的小草仰望着撑天的大树。
为了缩小差距,萧涛涛领着他们一起登上阶梯的时候,专门走到很危险的很抹斜的阶沿上去――那样她就比姚远他们走在高出一截的层面上――以求跟姚远的高度能够接近些。
萧涛涛不知道,姚远第一次看见自己在常年的日思夜想中已经仙女一般美化了,却原来如此“单薄,矮小,平庸”的“心上人”,究竟是怎样个感觉。
其实,萧涛涛一米五九的个子并不算十分“矮小”。
只是因为她的肩很“瘦削”(那是很多人羡慕都羡慕不到的“美人肩”),腰身又纤细(可是她的胸很丰满);所以整个身架子“魁”不起来。从背后看,简直就像个小女生。
倒是萧涛涛满脸的“青春豆”实属藏没法藏躲没法躲的丑陋,明摆摆地堆在脸上,凹凹凸凸地昭示于世。
萧涛涛痛恨“青春期”也跟自己过不去。
印象中长青春痘应该在十七八岁。还有更早,在初中一二年纪,就有不少男生,因为过早地长出象征“早熟”,也就象征“思想复杂”的“豆豆”而被鄙夷。
其实也包括不少女生,因为过早长出“豆豆”而自惭形秽。
萧涛涛却一直不长“豆豆”。因为不长豆豆,萧涛涛一度很骄傲,自以为不长豆豆就代表自己思想很单纯。
思想单纯,在七十年代,是很高度的一个评价。
哪想到――没有人能够躲得过去!
萧涛涛的“豆豆”却是在一段最错误的时间里最错误地生长了出来,并且来势汹汹,此起彼伏,惨不忍睹。
萧涛涛为此特别伤神。想过无数办法,找过各种偏方;紫金花加醪糟熬水喝,“自血疗法”(就是抽出静脉里面的血来注射到肌肉里面去),还禁辛辣禁油腻,禁几乎能够禁掉的所有食物;结果还是枉然。
“豆豆”依然疯长,搞的萧涛涛无比的焦虑烦躁不安。
无比的焦虑烦躁不安,导致的是“豆豆”更加猖獗。
只能认命了。
萧涛涛领着姚远他们到了自己的寝室,入内安排坐下。
姚远和战友被安排坐在挨窗户的小床――夏老师的午休铺――边,并排坐着;萧涛涛退回进门左侧自己的小床边,也坐下来,有意无意让蚊帐遮掩了自己多半的脸。。
一时无话。
姚远带着自己的战友来,这让萧涛涛无从语言。
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单独跟姚远诉说。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萧涛涛又不会敷衍,所以,场面就很局促。
还是姚远先说话。姚远起身走到萧涛涛跟前,递给她一小卷东西和一个用纸包着的小包包。
萧涛涛接过来,顺手放在床上,没有要打开看看的意思。
姚远退回自己的位置坐下,说:“你要的雪莲花,实在不好找,就找到这么几枝。”
萧涛涛这才把纸包打开,看见了里面的雪莲花。
姚远费心费力找回来的雪莲花,并没有萧涛涛期待和想象中的鲜活与美丽。而是早就枯萎干缩了的药用标本。
她没有多加珍惜地观赏一下,马上就起身到走廊上打声喊叫着在楼上播音室里面的丽莎。丽莎应答着,很快甩打着两条长辫来到萧涛涛房间。
萧涛涛简略地介绍:“这是丽莎,我的同事;这是姚远,这是姚远的战友。”她把雪莲花递给丽莎,说,“姚远带回来的,不好找;就这么点了。”
丽莎笑着向姚远表示谢谢。
姚远也笑笑,说:“对不起,没能够给你多找些。”
雪莲花治心脏病和妇科病都很珍稀有效。
丽莎有心脏病,还不幸有妇科病。
萧涛涛邀请丽莎坐下。丽莎就坐下,叽叽呱呱跟姚远他们拉开了话匣子。萧涛涛干坐在丽莎旁边,仿佛也成了陪伴。
后来姚远问萧涛涛:“没有水吗?”
萧涛涛脸一热,生硬地应道:“水早上洗脸用了,要中午饭的时间才能到开水房去打。对不起了。”
姚远就问:“那可以抽支烟吗?”
萧涛涛这时认为姚远是在挑衅。
很久以前,萧涛涛在姚远写来的信中闻到过烟味,并进行了追究;姚远当时辩解说根本不可能是烟味,他说走了二十多天的信笺上如果还有烟味,那人真就是个烟鬼了。姚远最后的的结论是很可能萧涛涛闻到的是他住的帐篷里面的油烟机散发出来的油烟味。但是姚远也不否认自己抽烟,“但我绝不会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抽烟。”姚远回信给萧涛涛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这里不欢迎抽烟的人!”萧涛涛似笑非笑地宣布:“抽烟请到外面。”
姚远没吭声了。
旁边的战友和丽莎也都闭住了声音。
后来大家聊起了一些杂乱无章的话题。不多一会儿,姚远站起身对萧涛涛说:“我们几个战友今天有聚会,我们――”
“你们去吧。”萧涛涛打断了姚远,说:“我也还要上班。”
萧涛涛陪他们一起走到自己办公室入口,道了声“再见”,就不回头地离开了姚远和他的战友。
估摸姚远他们已经走远,萧涛涛这才反身又回到自己房间。
她只想放开声来哭上一场。可是眼泪却流不出来。
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般的痛。
她打开留在自己床上的小卷。是一件粉红色的“的确凉”衬衣和一张米色的小手帕。
萧涛涛把衬衣铺开在小床上,发现它特别的肥大;显见,姚远是比照他自己的想象的心上人,买下了这件衬衣。
萧涛涛苦涩地笑笑,把衬衣叠折回原,放到自己的枕边。然后拿起那张小小的手帕,小心地打开来看。
在米色的底纹上,有一对可爱的小鹿,一只在寻闻着青草的气息,另一只依偎在它身边,正掉头远眺……,两颗一大一小的青松,并列在通向蜿蜒而延伸的小路一旁……
很纯很美的一副图案。
萧涛涛手捧着那付“图案”,无以言说的酸楚。
到姚远的假期结束,彼此都没通音讯,更谈不上约见。
作者题外话:疼痛的心,断肠的悔。。。
忧伤是一付昂贵的药,再怎么苦涩,也只肯留着自己品味。
可见,自私是人的本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