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秋莎
5•
当初,姚远在信中发誓,要在回家的日子,由父母出面,亲自请萧涛涛第一次正式上门。姚远说:“不然,我是不会开这个先例的。”
结果,还是姚远自己擅自发出的邀请。
这没什么,萧涛涛想,只要是姚远的要求,她什么都会答应,并且毫无怨言。她想为姚远做一切她可以,可能坐到的任何事情。
但是,萧涛涛万万没有想到;姚远费尽苦心把自己请到家里,就在婆婆虎视眈眈的眼皮子底下呆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在谢阿姨难辨真假的笑容里强迫自己咽下去一碗饭的功夫;姚远就要撇下自己,把自己丢给两个“地雷”;顾自去看他的《白毛女》。
萧涛涛打死也不相信,姚远会没看过都演过千百遍的《白毛女》。可以肯定,姚远不是冲着《白毛女》去的。那就是为了他的战友了?
既然约了萧涛涛来,姚远为什么还要约会自己的战友?而且,战友一定要在今晚约会才算是战友吗?
萧涛涛浑身又开始了颤抖。而姚远一丢下碗筷就没有了人影。招呼都没跟萧涛涛打一个就去无踪影了。
萧涛涛觉得有股逼人的寒气,让她冷得钻心透骨。
谢阿姨招呼萧涛涛一起上床,两人钻在一个被窝里,看她们家的家庭影集簿。谢阿姨一边指给萧涛涛看姚远小时候的照片,一边就似乎不经意地告诉萧涛涛,说“不要看姚远那么大的个子,不听他爸的话,一样被扇耳刮子。”
萧涛涛当没听见,心底却是自己被扇了耳刮子一般的痛和羞辱。
婆婆在斜对面她自己的小床跟前用热水烫脚,听见谢阿姨这样说就很不了然;婆婆恶声恶气地声讨:“姚远哪阵不听话?姚远现在不听话,还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婆婆换付口气,酸不拉叽地自话自说道:“现在的女娃子啊,脸皮硬是厚得――啧啧啧……”
婆婆话不多,音不高,只是又摇头又摆脑袋,无比感慨的神情;但是婆婆“啧啧啧”的声音,象一块薄而犀利的刀片,一下一下,划破了萧涛涛的心脏。
萧涛涛仰起脸,望着蚊帐的顶端,感觉到一股腥咸的液体,被自己咽下去了。
因为萧涛涛没有做丝毫应答,房间里暂时呈现出了沉寂。
姚远突然冒了出来,头发上还**地挂着水珠。
姚远原来是去了澡堂。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一去的后果。
看见萧涛涛已经坐进被窝,姚远明显地露出意外。在房中央站了一刻,姚远面对着母亲,背对着婆婆,向萧涛涛发出邀请。
姚远说:“你起来吧,我们去看电影。”
姚远的声音里饱含着诉求。仿佛已经知道萧涛涛会给他什么答复。
萧涛涛果然答复他的是:“你去吧,我看过好多遍了。”
姚远僵立在屋中央,他高大的身影在此时萧涛涛的眼睛看上去,是那样的无助和忧伤。
萧涛涛硬起心肠,假装很专注地去看影集;不去看姚远,也不去看谢阿姨和婆婆。
她不想看到,谢阿姨和婆婆,眼看着姚远这幅模样,会是什么表情。心疼?得意?还是如愿以偿?
萧涛涛统统不想看到。
她一直埋着头,看根本就看不清楚了的影集。
姚远把一把藤椅摆到母亲的床跟前。他迈进一步,再一次张口。他说:“跟我一起去吧,我们一起去看场电影。“
姚远把自己的自尊,狠狠地踩到了自己的脚下。
萧涛涛心底有一千,个一万个愿望:起身下床,跟上姚远就走。任他把自己带去天涯海角,去到生命的尽头。
她凭什么要去在意婆婆,在意谢阿姨?
她却不得不在意。
婆婆和谢阿姨,在这个期间,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但她们无声更胜有声地,宣告着她们的存在。
萧涛涛没有选择。姚远同样没有选择。
在这个仅有三个老人相伴的家庭里,不能没有姚远。而姚远想把萧涛涛领进这个寒酸而高贵的门槛;那是对着石头砸鸡蛋。
萧涛涛直接回答姚远说:“我今天走累了,我想早点睡觉。“
说完就做出要*服的动作来。姚远转身出去了。
萧涛涛在接近十二点的时间,起床去围墙外面的公共厕所。在半道上跟从黑暗中走过来的姚远碰了个正面。
这时候,姚远如果拉上萧涛涛就走,萧涛涛一定会跟他走。
虽然天寒地冻,萧涛涛还是想跟姚远走得远远地去,她相信,姚远会用他厚重的军大衣,用他宽阔的胸怀,驱散她的寒冷,呵护她被深深伤害的心灵。
但是姚远只是点了一下头,象对一个过路遇见的熟人,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就擦身而去。
萧涛涛回来睡在谢阿姨脚下,整夜没有合眼。她无数次想爬起身来,穿上自己单薄的衣服,独自穿过漫长的黑暗,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去。但她下不了决心。
姚远就要走了,是真的要走了。
他已经受到太多的伤害,萧涛涛不想给他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洒上去一把盐了。
她只能继续痛着自己。
6•清晨,天色还朦胧着;萧涛涛就起床走出房门,站到围墙跟前的一快条石上面,去抒发心底的积郁。
她只穿着一件紧身的小毛衣。
这是萧涛涛有生以来穿上身的第一件毛衣。这件毛衣是大姐萧梅梅自参加工作第一个月领到工资开始,给萧兰兰,给萧萍萍,给萧涛涛,给萧红红――给每一个妹妹逐月逐件编织出来穿到她们身上的。
萧涛涛的这一件,是选桃红色的线来织成的。
萧涛涛还在乡下的时候就开始穿它,除了非得脱下来洗的时候,几乎每到季节,萧涛涛都把它穿在身上。时间久了,袖口领口脚边的,就有些绽线。并且按惯例,毛衣穿到一定时候,就需要翻新。所谓翻新,就是把毛衣折了,重新编织一遍;这样,就把毛线在身上的各个位置做了调换;容易磨损的地方,就被没被磨损的线调换了,这样,就可以把一件毛衣,穿上好多年。
大姐送给萧涛涛的这件桃红色毛衣,萧涛涛穿了不下二十年。
中间也做过折洗,重新编织。因为没有买到同样颜色的线,萧涛涛就把本来加了图案的毛衣,用平针织出来,再用一圈黑色的毛线,给小小的领子,镶了一圈边子;最后,把剩余的一点本色线,用钩针钩出一根细辫牵着两个小小的圆球,穿过领子的夹层,打成个蝴蝶结,垂吊在锁骨之间,既简单又耐看。
但毛衣就略显紧凑,穿在身上,腰被裹得尤其细,胸被挤愈发高,轮廓线条都凹是凹,凸是凸的分明显现。
萧涛涛平素不太经意自己的身材,但今天想要来个颠覆;今天她想把自己美好身体,展示给姚远看看。她想让姚远记住,他倾心爱过的萧涛涛,也有着内里的美丽。
清早的空气很冷,萧涛涛坚持着不去穿外衣。
姚远就住在隔壁他父亲的房间里面。他的房门正对着萧涛涛挺挺而站立的那块条石。他在萧涛涛的期待中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那一时刻,萧涛涛相信,姚远一定透过迷蒙的曙光,看见了她挺立在条石上那俏丽的身影。
姚远端来一杯水,在一旁边开始刷牙。
萧涛涛断定姚远已经欣赏到了自己的窈窕,就心满意足地进房间去穿上了外套。
所谓外套,其实也就是薄薄的一块化纤尼面料做成的一件单层罩衣;比直接穿毛衣,暖和不了多少。但穿在身上,风就没有那么大的穿透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