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一定是听见了萧涛涛的祈祷。
萧涛涛是那一天唯独生下女婴的母亲。女儿哇哇地哭着被抱到萧涛涛跟前做相认的时刻,初为人母的萧涛涛,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表示欢迎。
沈智强很失落。
沈家单传就生了他这么一个“男丁”。
原指望萧涛涛能续沈家的“香火”,女儿的出生拂灭了沈智强全部的想望。而作为祖母的沈家妈妈,从头至尾更没来打一个照面。
挣扎了整整一天,没吃没喝的萧涛涛,生下女儿后无比衰弱。护士因为有沈智强在一旁留宿做看护,就放心地熄灯掩门顾自去了。沈智强倒头睡在旁边的空铺上,顿时鼾声起伏。
萧涛涛的心脏仿佛被掏空,脉搏似乎就要停息,感觉是真正只剩下一口气了。
她用尽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呼喊着沈智强的名字,他那边却没有任何反应。
无端地想起了姚远,好想喝口热热的糖开水,身体却完全不能听从意志的指挥。
萧涛涛后来想到自己居然活下来,真是老天不绝的恩情。
但对沈智强的失望,却在心里扎下了根。
怀孕辛苦,养育更艰辛。
女儿每天白天一整天不吃不喝,只浑然睡觉;到夜晚就放声哭闹,一直到天明;反复不断地折腾,搅得左邻右舍都得不到安宁。
萧涛涛瘦得脱了人形。因为婚前每月交回家十元钱,萧涛涛又计划外提前孕育生产,本来就没有储蓄的家境,就更显窘迫。哺乳期间,萧涛涛能享受的唯一奢侈营养品,只是每天一只鸡蛋羹;挤出来的奶水,浅淡如清水。
孩子有了四十天,萧涛涛重返上班的岗位。
沈智强的母亲住进来照料孙女,萧涛涛跟沈智强更没有亲密的空间和心情了。
本来就寡言的沈智强,日渐的沉闷。
对儿子的婚姻一开始就不看好的沈母,住进萧涛涛的家里面来,只出于心疼儿子,尽祖母的责任。跟萧涛涛之间,几乎没有语言。
萧涛涛把自己缩进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空间里,白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夜晚想着不在身边的爱人;也一度保持着平衡和平静。
但是,一件小小的事情,打破了这份脆弱的平衡和平静。
长此以往不过夫妻生活。沈智强没有地方宣泄的“火气”,在口腔里张狂地肆虐起来了。
沈母心痛儿子,去找来草药熬汤给败火,起锅前磕了只蛋在药汤里面。沈智强被母亲暗示去到后院喝药汤的时分,萧涛涛正在窗户跟前的办公桌上做函大布置的作业。
沈母把碗递给儿子,点了下指头示意他端到黑暗的屋檐下去吃喝。
沈智强犹豫了片刻,遵照母亲的旨意端着碗去了屋檐下的黑暗里。
刚刚喝进嘴里去一口汤,萧涛涛就从前屋走到后屋来了。
本来萧涛涛取了张毛巾就转身回走了,哪知道沈智强因为心虚一紧张就把勺子磕响了碗边。萧涛涛闻声掉转脸,眼睛在黑暗里适应了片刻,才看见是沈智强端着个碗,瑟缩在屋檐下。
萧涛涛疑惑地走到沈智强身边,探头看了看他双手捧着的小碗。萧涛涛看见了浸泡在药汤里面的那只蛋,她抬起眼睛,盯着沈智强沉默了有一会儿。什么也没说,返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桌跟前,坐下继续做自己的作业去了。
再窘迫的家境,也不至于吃个蛋还要背着家人。
转天,萧涛涛第一次向沈智强提出离婚。
被沈智强找来做劝解工作的分管领导问明因由,瞪大了眼睛发问:“就为一只蛋?”
萧涛涛知道没办法跟所有的人理论。
实在的,一只蛋怎么可以成为离婚的理由?在所有的人看来,一只蛋根本就不能说明问题。
萧涛涛却从中看透,在这段幸与不幸的婚姻里,自己很可悲,而沈智强则非常可怜。
婚自然没有离成。
在八十年代初期,离婚是很不容易被准许的事情。
婚没有离成,沈母却黯然离开。其时,萧涛涛正在参加每半年一次,为时半个月的“面授”学习。
萧涛涛背着女儿去找自己的妈妈。妈妈却说已经和姐妹兄弟约好,要在近期一起回老家去上坟。
妈妈为萧涛涛在楼下附近的居民小院,找到个肯带小孩的婆婆。萧涛涛就把哭闹不断地呼喊着妈妈的妞妞,狠狠心,寄放在了陌生的人家。
萧涛涛返回学校,心却留在了居民小院。
但是每天的课程很紧,稍微一疏漏,就没有办法再跟得上老师教授的内容。
后来听妹妹萧红红说,每天上班经过居民小院,都忍不住进去看看妞妞。每次进去都听见妞妞在哀求“婆婆”。刚刚满过周岁半的妞妞口齿伶俐,说话特别清楚。
妞妞不停地哀求婆婆:“婆婆,你送我回家吧,我家就在楼上,楼上有我的小姨,有我的爷爷和婆婆。”
婆婆被扭得没折就说:“你这个孩子真是,你再这样磨人,我就真把你送回去了。
”
萧红红那时正怀着孩子,每次看过妞妞出来都一路唏嘘不止。
后来萧红红生下妞妞的妹妹。妹妹有先天的“栓气”。虽然很快治好,萧红红还是说妹妹的栓气都是在妈妈肚子里,给不断的抽泣所造成的。
妞妞真的很快被送回家了。
“婆婆”家的老爷爷突然发作“脑溢血”。
婆婆在半夜里把妞妞送到外婆家的楼下面,对着空旷的大黑天,狠劲地呼喊着妞妞姥爷的名字,终于喊醒沉睡中的姥爷和舅舅,把被惊吓得哭啼不停的妞妞交还到姥爷的手里。
妞妞更猛烈的哭闹,坚决不要姥爷哄抱。
姥爷气愤地把妞妞放到沙发上面,妞妞自己呜咽了一阵,困得独自睡过去了。
早上下起了大雨。萧涛涛惦记着妞妞的冷暖。带上两件小衣服想送去给妞妞。出门一转弯就看见了弟弟抱着妞妞,已经走到四合院的围墙外面。
萧涛涛从弟弟怀里接过妞妞。看见妞妞哭得眼肿皮泡,脸色枯黄,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可怜模样。
那一份疼痛,久久地熨烙在萧涛涛的心尖尖上了。
作者题外话:有很多疼痛,不想铭记;却已经愈合不起了。平时可以忽略,但逢被触及,还是会因为痛不自禁而发作。
不是存心故意,实在是痛不堪言。
千万不要触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