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众大臣行过三跪九叩大礼之后,咸丰看着殿内的宗室重臣,缓缓说道:“湖广战事如何?”
宗室大臣、兵部尚书桂良回禀道:“仍在长沙城下僵持,昨日收到的战报,向荣驱兵,分三路向长毛所据妙高峰、鳌山庙营垒猛扑。长毛抵抗凶悍,参将郑魁士受伤,向荣遂退兵。”
咸丰烦躁的问道:“向荣既然兵马已至,现在长沙城内兵马有近四万之众,帮办大臣、巡抚、提督、总兵,还有副将、道府共数十人之多,他们面对城外区区不过万余长毛就没有办法吗?四万人守城,一万长毛贼攻城,荒天下之大谬、荒天下之大谬!”暴怒的咸丰站起身来,愤怒的来回走着。
走了一回咸丰转头问道:“赛尚阿不是还在军前督师吗?他怎么说?”
桂良不敢接话,怡亲王载垣接口说道:“回皇上,赛尚阿已经督兵往长沙赶去了。”
咸丰冷笑了一回,怒道:“他总是比别人慢,在永安是这样,现在在长沙也是这样,朕受够了,传旨夺取赛尚阿的顶戴花翎,革职拿问,解送进京,刑部和军机处给朕一同议处。”
满朝文武具是惊骇,赛尚阿是三朝元老,顾命老臣,又是首席军机大臣,咸丰竟然说下就下,没有半分余地,各人都战战兢兢,而有些人则是暗暗欢喜,总之是不一而足。
咸丰看到下面的大臣们大多都低下头去,哼了一声问道:“长毛作乱已经两年了,至今尚未剿灭,反而愈演愈烈,不知哪位臣工有灭贼良策?”
一众大臣都是静默不语,御前奏对最忌先行发话,奏对得当倒也罢了,要是奏对失据,极易成为众矢之的。而这时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恭亲王奕?却朗声说道:“皇上,臣弟有三道良策可剿灭长毛。”
众臣很是奇怪,平时的恭王爷总是眼观鼻、鼻观心的一言不发,今儿怎么转了性子了?
“哦,老六有何良策?快快说来。”咸丰淡淡的说道,暗想果然今儿是有些不同了。
奕?轻咳一声说道:“长毛以神权立国,以神权蛊惑人心,坏我孔孟佛道,甚是可恨,无奈天下愚民甚多,受其蛊惑,不明就里,从贼者甚众,臣弟以为,第一策当弘扬孔孟佛道,皇上当亲自致祭至圣先师,坚定天下士人之心,发檄文传檄天下,揭露其邪魔外道本性,破其神权神话,如此我据大义,贼失依凭,天下从贼者必定锐减。”这第一策奕?是要向天下的士人表明态度,清廷是尊敬传统的孔孟佛道的,而太平军则是信奉外教的,如此一来清廷站住了大义名分,可以号召天下士人共同剿灭太平军。可他想得有些简单了,如今太平军中的主力都是些活不下去的矿工、农民,只要有饭吃谁会造反?在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之下,跟从太平军的下层人民只会更多的,肚子都填不饱了,谁会理会拜的是哪位菩萨?
咸丰一听,眼睛一亮坐回龙椅上说道:“说得好,继续说。”
奕?继续说道:“长毛起兵以来,四处流窜,多处州府遭洗劫,流毒甚大,观其行事,专为洗劫富户百姓,裹挟平民良众,并无割地占土之意,但江南给地州府众多,分兵把守,易被各个击破,臣弟以为第二策便是召各地自建团练以自保,各地团练联结以为联保,如此长毛贼必定步步荆棘,寸步难行。而团练粮饷可向各地富户捐募,若无团练,则城破财富被劫,如此想来,各地富户必定会大力募捐的。”
咸丰微微皱眉,这地方团练建立倒是容易,但如果太平军剿灭了,这些武装又是一个祸害呀,只是缓缓点点头说道:“也不错,继续说。”
奕?接着说道:“这第三策嘛,便是购进洋人火器,重新编练八旗军兵。”
此言一出,下边便议论纷纷开了,咸丰清咳一声,说道:“各位臣工,以为这三策如何?”
僧格林沁马上大声出言反对道:“大清以弓马得天下,铁蹄到处无不臣服,外夷与我又有新仇,如何能用得他们的火器?这购进洋人火器是万万不可的。恭王出此下策,置列祖列宗于何处?请皇上明鉴。”
怡亲王载垣也出言说道:“购进洋人火器,形如开门揖盗、引狼入室,恭王如此是置先皇的遗志于不顾,请皇上治他大不敬之罪。”
其他大臣也纷纷出言指责,奕?面色淡然,也不出言反驳,心中暗暗冷笑,看来这朝中反对洋务的不在少数,自己孤掌难鸣,只是看着咸丰,不知他会如何说。
咸丰待下面群情汹涌稍平,清咳一声说道:“老六三策都是上佳之策,只是都进洋人火器一事思虑欠妥,就这样吧,前三策照准,只是购进洋人火器不准。”
肃顺官位为内大臣,站在百官之中,暗暗冷笑并不说话,适才也没有出言附和声讨奕?,心想恭王的三策都是上佳之策,购进洋人火器就是数典忘宗了?真是好笑。不过恭王如何会今日性情大变,开口献策,难道有人点醒了他不成?
咸丰顿了顿接着说道:“恭王三策上佳,特赐恭王为领班军机大臣,专事操办此三策,望能早日剿灭长毛。”
奕?舒了口气,看来宋龄娥说的是真的,咸丰果然还是让自己开始有机会做事办差了,他笑了笑看来自己重新培植党羽的机会又来了。
......
而另一边,储秀宫中,宋龄娥将写好的信函装入鼻烟壶内,待会交给黄麒英带出宫去。上面宋龄娥交待天下会办一件事,秘密剿灭西北作乱的回匪。她的记忆之中记得很清楚,清末回匪作乱的时候,造成了西北数十万的汉人百姓的死伤,端的是极为可恶的,当时清廷被太平军弄得焦头烂额,无暇派重兵围剿,只能守住各大州府,而在州府外的汉人村庄被劫掠、破坏的极为严重,而且天下会的根基就在西北,不能让回匪坐大的。这几日代咸丰批阅奏折或是听咸丰说起,都是西北的回匪之乱,所以她写了密函,准备让何天赐和宋东宇返回包头,秘密出兵剿灭回匪。
刚刚装好信函,屋外柠蓝就通禀道:“娘娘,黄院判来了。”
宋龄娥微微愕然,现在时辰还早,不到请脉的时辰,他怎么提早到了呢?当下吩咐道:“柠蓝,你在外面守着,让黄院判进来吧。”
黄麒英进到屋内,脸色有些难看,看到宋龄娥,便急切的低声说道:“荣禄出事了。”
宋龄娥愣了一下,接过黄麒英递过来的一个一模一样的鼻烟壶,抽出里面的纸条展开来,看了起来,越看脸上越是低沉,看了一半她颓然坐了下去,神情开始有些痛苦起来,口中喃喃的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不应该的是这样的......”她的目光开始迷离,略微顿了顿,她抬起头问道:“黄师傅,这是真的吗?”
黄麒英神色黯淡的说道:“三只信鸽带来同样的消息,而且消息中说清军已经发出八百里急报,消息是一样的。”
宋龄娥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神情呆滞,她不敢相信消息的内容是真的,历史上荣禄活到了七十多岁的,而消息里却是死于乱军之中,只找到一具无头尸身?一股酸楚哀痛堵塞着胸腹之间,手中将那纸条狠狠的捏着,她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喉头只上一股哽咽之气直冲上来,想哭的感觉越来越强,她昂起头努力的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张开口艰难的说道:“让南下的龙影卫护送他回来,送他回来,送他回来......”
黄麒英嗯了一声,低声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会憋坏身子的。”
宋龄娥紧紧的捏着拳头,摇摇头说道:“我怕一哭出声来,会控制不住的,不能让宫里的人看到我哭过。黄师傅,这是给大哥他们的,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黄麒英接过宋龄娥的鼻烟壶,看了看宋龄娥,没有说话,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荣禄死了?荣禄死了,宋龄娥心中像被什么东西揪啊揪的,痛不可挡,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在宋家见到的那个小孩子来,那时候她只想把他教成自己的手下,小跟班一个,但他无怨无悔的盲目跟从了。他是满人,就因为她,背弃了自己的身份,加入了天下会,干起了造反的事。就想杨威智说的,换作是他,为一个异族女子背弃自己的民族,他是做不到的。但是荣禄做到了,而且做的很绝,京城天下会分舵里有不少他拉拢了的满人,都是出身低下的。甚至她没有下狠心做的事,他毫不犹豫的帮她做了,那句“你在我眼中,永远是菩萨般的圣洁,杀人这种事我做就行了,我不希望你脏了手,玷污了心境,七妹,你记住,今后杀人这种事我会替你去做,骂名我替你扛,我荣禄没什么好怕的,百年之后,要下阿鼻地狱也是我去就行了。”
她和荣禄总是聚少离多,自己失踪,他找了三年,为了找王青云替自己治伤,他在外奔波了一年多,他为自己付出的太多太多了,可是自己却什么也没能给他,那句虚无的我等你,现在看起来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就算自己没有进宫,但恢复了记忆之后,会接受他吗?宋龄娥不知道,或许失忆的玉兰会接受吧。那自己算什么?无耻的感情骗子,利用荣禄的感情,让他为自己做事?
泪水终于还是流了出来,心中也在滴血,她开始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守着那道该死的心墙,他活着的时候被这道心墙挡住了,现在呢?心墙松开了,而人却已经不在了,找谁诉说去?人总是这样的,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去珍惜,想不到这么老的话题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秋已至,秋风萧索,叶落落人心悲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