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作者:孤独的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32

原来秦红棉赴姑苏行刺不成,反与爱女失散,便依照约定,南来大理,到师妹处相会。姑苏王家派出的瑞婆婆、平婆婆等全力追击木婉清,秦红棉落后了**日路程,倒是一路平安无事。来到万劫谷,问知情由,便与钟夫人一齐出来探访,听得木婉清失陷在大理镇南王府之中,当即偕同前来。

却说木婉清迷迷惘惘的从镇南王府中出来,别人向她招呼,她听而不闻,径自掩面疾奔,只觉莽莽大地,再无一处安身之所。在荒山野岭中乱闯乱奔,直到黎明,只累得两腿酸软,达才停步,靠在一株大树之上,顿足叫道:“我宁可死了!不要活了!”虽有满腹怨愤,却不知去恨谁恼谁才好。“段郎并非对我负心薄幸,只因阴差阳错,偏偏是我同父的哥哥。师父原来便是我的亲娘。这十多年来,母亲含辛茹苦的将我抚养成人,恩重如山,如何能够怪她……镇南王却是我的爹爹,虽然他对我妈不起,但说不定其中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他对我和颜悦色,极为慈爱,说道我若是有甚么心愿,必当尽力使我如愿以偿。偏偏这个心愿他全然无能为力。妈不能跟爹爹成为夫妻,定是刀白凤从中作梗,因此妈叫我杀她……但将心比心,我若嫁了段郎,也决不肯让他再有第二个女人,何况刀白凤出家作了道姑,想来爹爹也很对她不起,令她甚是伤心。我在王府中射她两箭,她没跟我为难,看来……看来她也不是凶狠恶毒的女子……”

左思右想,只是伤心,说道:“我要忘了段誉,从此不再想他。”但口中说说容易,便要有片刻不想,也无法做到,每当段誉俊美的脸庞、修长的身躯在脑海中涌现,胸口就如被人打了一拳相似。过了一会,自解自慰:“我以后当他是哥哥,也就是了。我本来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现下爹也有了,妈也有了,还多了一个好哥哥,正该快活才是。傻丫头,你又伤甚么心了?”然而情网既陷,柔丝愈缠愈紧,她已然情根深种,再也无法自拔了。只听轰隆、轰隆,奔腾澎湃的水声不断传来,木婉清万念俱绝,忽萌死志,顺步循声走去,翻过一个山头,但见澜沧江浩浩荡荡的从山脚下涌过,她叹了一口长气,寻思:“我只须涌身一跳,就再没甚么烦恼了。”沿着山坡走到江边,朝阳初升,照得碧玉般的江面上犹如镶了一层黄金一般,要是跳了下去,这般壮丽无比的景色,还有别的许许多多好看东西,就都再也看不见了。

悄立江边,思涌如潮,突然眼角瞥处,见数十丈外一块岩石上坐得有人。只是这人始终一动不动,身上又穿着青袍,与青岩同色,是以她虽在江边良久,一直没有发觉。木婉清看了他几眼,心道:“多半是个死尸。”她举手便即杀人,自也不怕甚么死人,好奇心起,快步走过去察看。见这青袍人是个老者,长须垂胸,根根漆黑,一双眼睁得大大的,望着江心,一眨也不眨。木婉清道:“原来不是死尸!”但仔细再瞧几眼,见他全身纹风不动,连眼珠竟也绝不稍转,显然又非活人,便道:“原来是个死尸!”仔细又看了一会,见这死尸双眼湛湛有神,脸上又有血色,木婉清伸出手去,到他鼻子底下一探,只觉气息若有若无,再摸他脸颊,却是忽冷忽热,索性到他胸口去摸时,只觉他一颗心似停似跳。她不禁大奇,说道:“这人真怪,说他是死人,却像是活人。说他是活人罢,却又像是死人。”忽然有个声音说道:“我是活人!”

木婉清大吃一惊,急忙回头来,却不见背后有人。江边尽是鹅卵大的乱石,放眼望去,没处可以隐藏,而她明明一直瞧着那个怪人,声音入耳之时,并未见到他动唇说话。她大声叫道:“是谁戏弄姑娘?你活得不耐烦了么?”退后两步,背向大江,眼望三方。只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我确是活得不耐烦了。”木婉清这一惊非同小可,眼前就只这个怪人,然而清清楚楚的见到他嘴唇紧闭,决不是他在说话。她大声喝道:“谁在说话?”那声音道:“你自己在说话啊!”木婉清道:“跟我说话的人是谁?”那声音道:“没有人跟你说话。”木婉清急速转身三次,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甚么也看不到。

这时已料定是这青袍客作怪,走近身去,大着胆子,伸手按住他嘴唇,问道:“是你跟我说话吗?”那声音道:“不是!”木婉清手掌中丝毫不觉颤动,又问:“明明有人跟我说话,为甚么说没有人?”那声音道:“我不是人,我也不是我,这世界上没有我了。”木婉清陡然间只觉毛骨悚然,心想:“难道真的有鬼?”问道:“你……你是鬼么?”那声音道:“你自己说不想活了,你要去变鬼,又为甚么这样怕鬼?”木婉清强道:“谁说我怕鬼?我是天不怕,地不怕!”那声音道:“你就怕一件事。”木婉清道:“哼,我甚么也不怕。”那声音道:“你怕的,你怕的。你就怕好好一个丈夫,忽然变成了亲哥哥!”

这句话便如当头一记闷棍,木婉清双腿酸软,坐倒在地,呆了半晌,喃喃的道:“你是鬼,你是鬼!”那声音道:“我有个法子,能叫段誉变成不是你的亲哥哥,又成为你的好丈夫。”木婉清颤声道:“你……你骗我。这是老天爷注定了的事,变……变不来的。”那声音道:“老天爷该死,是混蛋,咱们不用理他。我有法子,能叫你的哥哥变成你的丈夫,你要不要?”木婉清本已心灰意懒,万念俱绝,这句话当真是天降纶音,虽是将信将疑,仍急忙说道:“我要的,我要的!”那声音便不再响。

过了一会,木婉清道:“你是谁啊?让我见见你的相貌,成不成?”那声音道:“你已瞧了我很久啦,还看不够么?”自始至终,语音总是平平板板,并无高低起伏。木婉清道:“你……你就是……这个你么!”那声音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我。唉!”直到最后这声长叹,才流露了他心中充满着闷郁之情。木婉清更无怀疑,知道声音便是眼前青袍老者所发出,问道:“你口唇不动,怎么会说话?”那声音道:“我是活死人,嘴唇动不来的,声音从肚子里发出来。”

木婉清年纪尚小,童心未脱,片刻之前还是满腹哀愁,这时听他说居然可以口唇不动而说话,不由得大感有趣,说道:“用肚子也会说话,那可当真奇了。”青袍客道:“你伸手摸摸我的肚皮,就知道了。”木婉清伸手按在他的肚上。那青袍客道:“我肚子在震动,你觉到了么?”木婉清掌心之中,果然觉到他肚子随着声音而波动起伏,笑道:“哈哈,真是古怪。”她不知道这青袍客所练的乃是一门腹语术,世上玩傀儡戏的会者甚多,只是要说得如他这般清楚明白,那就着实不易,非有深湛内功者莫办。

木婉清绕着他身子转了几个圈子,细细察看,问道:“你嘴唇不会动,怎么吃饭?”青袍客伸出双手,一手拉上唇,一手拉下唇将自己的嘴巴拉开,随即以左手两根手指撑住,右手投了一块东西进口,骨嘟一声,吞了下去,说道:“便是这样。”木婉清叹道:“唉!真可怜,那不是甚么滋味都辨不出来么?”她这时发觉他面部肌肉全部僵硬,眼皮无法闭上,脸上自更无喜怒哀乐之情,初见面时只道他是个死尸,便是因此。她恐惧之情虽消,但随即想到,此人自身有极大困难,无法解除,又如何能逆天行事,将自己的亲哥哥变作丈夫?看来先前的一番说话只不过是胡说八道罢了,沉吟半晌,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缓缓迈步走开。只听那声音道:“我要叫段誉做你丈夫,你不能离开我。”木婉清淡淡一笑,向西走了几步,忽然停步,转身问道:“你我素不相识,你怎么知道我的心事?你……你识得段郎么?”

青袍客道:“你的心事,我自然知道。”双手衣袖中分别伸出一根细细的黑铁杖,说道:“走罢!”左手铁杖在岩石上一点,已然纵身而起,轻飘飘的落在丈许之外,木婉清见他双足凌空,虽只一根铁杖支地,身子却是平稳之极,奇道:“你的两只脚……”青袍客道:“我双足残废已久。好了,从今以后,我的事你不许再问一句。”木婉清道:“我要是再问呢?”四个字刚出口,突然间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原来青袍客快若飘风般欺了过来,右手铁杖在她膝弯连点两下,跟着一杖击下,只打得她双腿痛入骨髓,“啊”的一声,大叫出来。青袍客又是铁杖连点,解开了她穴道,手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木婉清一跃而起,怒道:“你这人如此无礼!”扣住袖中短箭,便欲发射。

那青袍客道:“你射我一箭,我打你一记屁股。你射我一箭,我便打你十记。不信就试试。”木婉清心想:“我一箭若是射得中,当场便要了他性命,怎么还能打我?这人神通广大,武功比南海鳄神还高,多半射他不中。看来这人说得出做得到,当真打我屁股,那可糟糕。”只听他说道:“你不敢射我,那就乖乖的听我吩咐,不得有违。”木婉清道:“我才不乖乖的听你吩咐呢!”口中这么说,右手却放开了发射短箭的机括。

木婉清正待跟他前去,却听到一个声音说道:“婉清,你别跟他去,他不怀好意。”赫然却是我的声音。原来我知道木婉清无法接受我和她是兄妹的事实,会冲出王府,之后就会遇到段延庆,被他所骗,去了万劫谷。因此一开始我躲在暗处静观其变,等到木婉清冲出王府之时,就暗中跟在后面。等到木婉清遇到段延庆,我就躲在暗处观察。由于我吸了众多高手内力,内功已不在段延庆之下,况且我自己也注意屏气凝神,所以段延庆竟然没有发现我。现在眼见段延庆要带走木婉清,我忍不住出声制止。

段延庆见到我出现,冷笑道:“你也来了,很好。”我微微一笑,问道:“你想知道‘天龙寺外,菩提树下,化子邋遢,观音长发!’的观音菩萨是谁么?”段延庆大惊,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到底是谁?”我微微一笑道:“就是我娘。”段延庆怒道:“不可能,你骗我!”我说道:“我娘就在王府,你去一看便知,我是否骗你。”段延庆将信将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我呵呵一笑,道:“我当然知道,如果没有这件事情,世界上就没有我段誉这个人了。”段延庆脸色一变,问道:“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我从我颈中拉出一条极细的金链,把金链交给段延庆,说:“你自己看吧?”段延庆接住金链,果见链端悬着一块长方的小金牌,一面刻着“长命百岁”四字,翻将过来,只见刻着一行小字:“大理保定二年癸亥十一月廿三日生”。

段延庆看到“保定二年”这几个字,心中一凛:“保定二年?我就在这一年的二月间被人围攻,身受重伤,来到天龙寺外。啊哟,他……他是十一月的生日,刚刚相距十个月,难道白衣观音菩萨十月怀胎,他……他……他竟然便是我的儿子?不可能,这绝无可能!”我对他说道:“我知道你还不相信我,没关系,只要你现在和我一起去见了我娘,一切自然真相大白了。”见到段延庆还踌躇,就说:“你现在不去,是不想,还是不敢面对事实?”段延庆“哼”了一声道:“天下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你这么骗我,只是想施缓兵之计,拖延时间而已。”我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来追我,如果追得上我,我自然束手就擒。若你追不上我,就跟我去见我娘吧。”也不等他同意,就抱着木婉清,施展开凌波微步,向王府跑去。

段延庆冷笑一声,当即追来。本来他以为凭自己的武功,可以轻而易举得追上我,没想到我吸了三大恶人以及平婆婆、瑞婆婆、司空玄、左子穆、辛双清以及众多其余人等的内力之后,功力已不在他之下;又兼有凌波微步之妙,左闪右避,屡次躲闪开他的攻击。虽然我抱着木婉清,但脚下步法丝毫不乱,一直领着段延庆跑回王府。段延庆多次用杖击不中我,最后甚至用一阳指隔空点穴来打我,但奈何我的凌波微步实在玄妙无穷,他始终伤我不得。

快到王府之时,果然看见刀白凤和钟万仇在交手。不过两人似乎打累了,动作已经慢下来了。毕竟刀白凤武功略输一筹,但钟万仇却身上伤势未愈。于是我大喊到:“妈,快来帮我。有大恶人要害我。”刀白凤听到我喊声,急忙停手,钟万仇也收手不打了。刀白凤往我背后看去,一眼就看到段延庆,顿时呆住了。段延庆这时也赶了上来,见到刀白凤,也不禁一呆。我对刀白凤说:“妈,你把头发解散下来,让大恶人段延庆看看你是不是就是天龙寺外菩提树下的白衣观音。”刀白凤果然如我所说得做了。段延庆呆呆得看着她,说:“真的是你么?段誉是你儿子?”又举起我给他的金牌到,说道:“这是他的生辰八字么?”他说一句,刀白凤就点一下头。段延庆想着段正淳脸方,而我却是脸尖,相貌全然不像;而我俊秀的形貌,和自己年轻之时倒有七八分相似,心下更无半分怀疑,只觉说不出的骄傲。

旁边钟万仇老大不耐烦,大叫道:“段老大,这婆娘是段正淳的老婆,还有他的儿子也在旁边。你出手把他们拿下,我们就可以和他们来胁迫段正淳。”我“哼”了一声,对段延庆说道:“这家伙呆在这里碍事,你把他点倒吧,别让他知道内幕。”段延庆依言而为。钟万仇绝没想到段延庆会点他穴道,他本身武功就远不及段延庆,身上有又伤,再加上刚才先和刀白凤打了一架,如何是段延庆的对手,一下子就被点倒在地。

我对刀白凤说:“妈,你去跟他解释清楚。我们是一家人,不要自相残杀。”说着,也不管刀白凤答应,先放下木婉清,然后走到钟万仇身边,抓着他的双手开始吸他内力。钟万仇穴道被点,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觉得自己体内的内力飞速流出,却无法反抗。我心里想:“反正原著里你的功力也被我所吸,现在无非就是多吸一点罢了。”

等到我吸干了钟万仇的内力,转过头来,对段延庆说:“其实我应该叫你爹才是,毕竟你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是现在我无法正式和你相认,否则的话,整个大理皇室都会和我为敌,我在大理再也无法立足了。但保定帝无嗣,段正淳又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大理的皇位早晚会落到我的手里。你看这样如何?等我登极之后,我便封你为太上皇,让你了却心愿。这总比你打打杀杀来夺得大理皇位方便许多吧,也不会再有人来说你作恶。”心里却想:“到那时候,天龙八部早结束了,你我都消失了,还有什么皇位可坐。”

段延庆听见我认了他,激动不已,不禁老泪纵横。他把金牌还给了我,说道:“你无须如此,只要你能够继承皇位,我即可得偿所愿了。”转身就欲离开。我急忙叫道:“且慢!你身上是否有‘悲酥清风’的毒药和解药?如果有的话,就各给我一些。”段延庆奇怪得问到:“你怎么知道此事的?你要这药来做什么?”我笑了笑说:“我听说你们的加入了西夏‘一品堂’,由此猜测的。你知道我的武功很差,遇到敌人,不是偷袭就只会逃命。有了这药,今后我在江湖行走,可以多了一份自保之道。”段延庆点了点头,伸手入怀里,掏出两个瓶子,分别给我指出了毒药和解药。然后他又深深得看了刀白凤一眼,转身扬长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