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听十格格道:“卢掌门,这茶如何?”
卢义鼎笑道:“不错,不错。”他方才喝茶,并非为品,只为润喉。但这不错二字的评语,无论如何也要答的。说完了闭嘴,觉那苦味慢慢散去,一股甘甜渐渐弥漫舌间,满嘴生津。
十格格道:“今儿下午,我闲来出去逛街。在一处茶铺,掌柜的跟我夸耀他店里的茶好,三山五岳名茶,江南江北珍奇,无所不有。
他又记性好,和我说了一大堆茶名。什么西湖龙井,黄山毛峰,洞庭碧罗春,蒙顶茶,顾渚紫笋,桂平西山茶,南京雨花茶,太平猴魁,庐山云雾,六安瓜片,惠明茶,老竹大方,敬亭绿雪,信阳毛尖,听得我头皮发麻。
后来我只好问他,掌柜的,这些茶自然有名,但我哪里都买得到?现在只说,到了你们衡阳,什么是你家独有的,那才稀罕。
掌柜的听了,再不罗嗦,吩咐小伙计到库房里,为我取了这二两宝贝来。”
卢义鼎朗声笑道:“十格格真好记性,这么多茶叶名称,听一遍就记得住。”微微一笑,心想:“小姑娘嘴利,拿茶掌柜做比方,责怪我不该扯些没用的。”笑完了说:“格格真有本事,三言两语,便将人家压箱子的货也买了来。”
十格格自得一笑:“前元有位高人,叫做忽思慧,也算研究茶道的老古董。写了一本书,叫做《饮膳正要》。书里说:‘凡违茶,味苦甘,微寒无毒,去痰热,止渴,消食下气,清神少睡。’我怕是初来南边,不习地气,这几日心里烦闷,食无味,寝难眠,很是犯愁。但下午泡了这茶喝,立刻神清气爽,满面风来。看来忽思慧老头儿说得很有道理,苦苦的茶,才最有滋味。”
卢义鼎哈哈一笑。他身为衡山掌门,别人如与他谈论武功,或问他如何经营门派,那他是滔滔不绝。但如掉书袋,说些文诌诌的典故,便只有点头陪笑的份。
十格格等他笑完,才道:“卢掌门,来日我到你府上,可盼着也能喝上一碗好茶。”
卢义鼎敛容道:“那是自然。卢某会把压箱子的茶叶捧出伺候格格。”
十格格盯着他道:“那就很好。我可不掏银子来买,只带嘴来,卢掌门不责怪吧。”
卢义鼎笑而不答。
十格格忽然想起什么:“为祝贵公子大喜,我还巴巴地讨一幅字来作贺礼。这婚事虽然不成,但贵公子将来也定会再择良配,一样用得着。我便先送上了吧。辛卫海,取那幅字来。”
辛卫海在门外答应着去了。过了一阵,听见人又回来,接着有字卷展开的悉索之声。
忽然便是卢义鼎一声轻轻惊呼,显然十分激动。
十格格笑嘻嘻说:“这礼单薄了些,才四个字,‘佳偶天成’,卢掌门不介意吧?”
却听见卢义鼎竟然跪下去,叩了三个头,颇为响亮。
十格格笑嘻嘻道:“卢掌门请起。”
班浩不禁疑虑:“这个卢掌门,别人一份贺礼,竟叩头相谢,未免没有掌门的尊严。”
却听卢义鼎豪声说:“卢某何德何能,受此皇恩,说不得,以死相报就是!”
十格格道:“卢掌门一片忠心,大伙都看得明白,将来还有许多仰仗之处。”
卢义鼎恭敬答应,激动说道:“这可是当今皇上的手书!卢某一介草民,哪里当得起?我当将它高高地悬挂厅堂,奉上香案,小心伺候。”心中想道:“今后凡衡山地面上的做官之人,无论职差大小,我都请他到厅堂中那么一坐。到了那时,哪个敢不高看衡山派一眼!当真是贵重无比的一份大礼了。”
他收好字轴,等心情平复,才道:“夜静更深,卢某不再打搅,这便告辞。”
十格格道:“卢掌门,你今晚还要赶回南岳?”
卢义鼎摇头说:“为了犬子婚约,卢某还想去找我师兄求情。打听到他正在潭州附近,我赶紧追去恳求几句。说不定他回心转意,那便不负了格格一片盛情。”
十格格听了,点头道:“这是大事,卢掌门请便。贺大人代我送客。”
卢义鼎连连道谢。
一时听到卢义鼎、贺望、饶义铮等人的脚步轻轻去了,十格格并不送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