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谁说酒暖无人知
作者:后街金庸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422

铜锣一连响了三声,子时已到。

忽然一阵马蹄疾响,一乘马到了大门之外。马上人飞身下马,大步走进门来,洪声笑道:“卢某失礼,让好朋友久等啦!”正是卢义鼎,满脸是汗,衣衫粘满灰尘。

坪中大半的人见他进来,轰然喝彩。

卢义鼎始终含笑,一路拱手,终于走到台上,深深一揖:“卢某因敝派的常德府分舵突发紧迫事故,迫不得已,只有亲自赶往处理。终归回来晚了,怠慢各位贵客,实在失敬!”

他言辞恳切,表情愧疚。众人均知常德府与衡山镇少说四百里路程,一日一夜往返,就是快马加鞭,绝不停歇,也不易做到,足显他一番诚意,顿时消去了心中不快,纷纷道:“卢掌门不必拘礼,咱们哪里就容易饿死了。”

卢义鼎连连点头道谢,说:“有两句话不得不说。第一句便是:自罚三碗,为各位好朋友赔罪。”

一名仆役早端着三大碗酒伺候,听了这话,小跑着送上。

卢义鼎仰头把酒倒进喉咙,眨眼间喝完三碗。众人为他这份豪气感染,大声叫好。

卢义鼎大声说:“这时一定有人骂我:‘卢义鼎快快滚开,老子们等不及,可要放开肚子喝啦!’”

众人轰然而笑。

许多人窃窃私语说:“闻名不如一见,卢掌门果然风趣得很!”

卢义鼎笑容满面:“第二句话:虽然咱们还有成立盟会的大事,但那也管他娘的,先放开肚皮喝酒!哪个喝不畅快,哪个不肯喝醉的,那就是生卢某的气了。没办法,卢某只有领着衡山派三千弟子,排了长队,一个一个,来向他老人家敬酒赔罪。”

他知席中诸人大半粗豪无文,因此话语间着意粗鲁,赢来一片赞声。

有人纷纷道:“卢掌门这么说,我们一定要喝趴下才行了!”

有人高声说:“大伙还能信不过卢掌门?成立盟会的事,卢掌门说怎么着,那便怎么着,还用得着商量!”

卢义鼎哈哈大笑,团团一揖。大家纷纷回礼。

一时仆役们流水一般送上酒菜。野味山珍,海鲜河鲜,川湘鲁豫各种菜品,极是丰盛。

席中许多道士和尚,戒酒戒荤,衡山派也专奉上各色素菜。

众人无不佩服衡山派做事周详,都是四海豪客,不拘礼节,吆五喝六,杯来盏往,席间无比热闹。

卢义鼎走到班浩这桌,笑呵呵抱拳:“失礼,失礼。”

众人纷纷站起回礼。

孔奇松说:“卢掌门何必客气。”他虽对旁人嘻嘻哈哈,对卢义鼎却神色肃然。

卢义鼎走到“右一”位置坐下,笑眯眯瞧着班浩:“这位小兄弟眼生得紧。”

班浩才要答话,孔奇松已笑着接口:“卢掌门,他是扬州史乐山史老兄的高徒,名叫班浩。”

回头对班浩道:“还不向卢掌门问好。”心中却有疑虑:“客人排席,事先必经卢义鼎过目。班浩是何身份,他怎能不知?”

班浩这才得着机会,赶紧从怀中掏出信,对卢义鼎说:“卢掌门,敝师未能前来赴会,实在抱歉。这是敝师的亲笔回信。”

卢义鼎仰头一笑:“等闲之事,看来难邀你师傅出面啊。”环顾大笑,把信接过去,也不拆看,纳入怀内。对班浩说:“班贤侄本领过人,人还未到,名声可早传入我的耳朵里喽!”

班浩知他多半指自己教训丁薄升等人之事。他们捉拿鲁楚楚,毕竟是衡山派内务,自己插手,于理虽说得过去,于情却有尴尬,不禁也有歉意:“晚辈卤莽,还请卢掌门原谅。”

卢义鼎眉毛一扬,顿了一顿,摇头笑道:“原谅什么?班贤侄快莫提起。”

端起碗对众人说:“各位老友,今天一醉方休!”

众人互敬一巡。

卢义鼎偏头对庄北斗说:“庄长老,贵帮金帮主这些日子忙什么?”

庄北斗伸出油光发亮的袖子,抹一抹嘴:“他每天睡得迷迷糊糊,能忙什么大事?

我这回南来,他对我说:‘庄北斗,你这回去湖南,好好吃,好好喝,吃喝得卢掌门心疼了,才不虚此行。其他的事不用操心。卢掌门与我多年朋友,你凡事答应就是,唯卢掌门马首是瞻。’”

卢义鼎呵呵大笑:“这个老金。”连连摇头。

庄北斗再抹抹嘴巴:“他娘的,当时我听了这话,差点和他翻脸:‘我堂堂丐帮长老,难道只懂得混吃混喝?我偏偏还要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

孔奇松插嘴说:“老叫花,你除了吃喝,还懂做什么?恐怕不是偷只鸡,就是摸只狗。鸡飞狗跳,难免就惊天动地了。”众人大笑。

庄北斗嘿嘿一笑:“单只偷鸡摸狗,老子是不肯的。一路南来,连杀了十五条恶狗。”

孔奇松点头说:“堂堂丐帮长老,碰到了不肯让你摸的野狗,自然举起棍,一棍一个,将它们都打杀下酒。”

众人更加笑得大声。

庄北斗摆手道:“孔老二莫打岔。我一个叫花子,天生的下贱命,饿了敲门讨,困了随地倒,犯得着和野狗一般见识?我不过每天瞎逛,容易碰见些忍无可忍之事。他奶奶的,老子只是劈头这么一棍打去,十五条人不人、狗不狗的畜牲,就这么呜呼哀哉!”

众人方才听得明白,无不一凛。

孔奇松“啊”了一声:“原来如此!孔老二胡说八道,要给老叫花赔罪。”

庄北斗道:“赔什么罪!你就一张嘴讨嫌,做人也还稀里糊涂,将就得去。我怪你做什么?”

两人本来熟识,深知对方为人,彼此斗嘴,不过故意寻些开心。此时相视一笑,端起碗大口喝酒。一时众人均来敬庄北斗,喝得热闹。

班浩对庄北斗这等神采暗暗心服,举起碗道:“庄长老,晚辈添个热闹,敬你一碗。”

庄北斗将碗一顿,瞪着他道:“小小年纪,胆子不小。”

班浩一愣,不知其意。

庄北斗板起脸说:“现在倒知道敬我叫花子的酒。昨日凉亭之外,我口渴得要死,怎么不敬我一碗茶?”

班浩听他这么说,顿时一惊,猛然记起昨日凉亭之外,确实躺着了几个乞丐。

庄北斗道:“你小子眼中,只有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过,这倒也罢了,谁未年轻过呢,不怪你!却是为何那日有十分好听的皮影曲儿,你也不喊我一块听,那才真正气人!”班浩听他话里有话,更是惊讶。

庄北斗瞧他目瞪口呆,嘿嘿一笑:“再后来呢,跟着你走了趟衡阳县城。见那小丫头对你,嘿嘿,嘿嘿,照料得很是周到,”咳嗽一声,“并无加害之意,叫花子这才离去。”

班浩听得明白,已知自己这几日所作所为,他全都暗自旁观,当真意外。站起来恭敬说:“庄大伯,这么说起来,晚辈更要敬您的酒。”

庄北斗摆手说:“什么敬不敬的,和叫花子讲客气?来,小兄弟,走一个。”与班浩对饮一碗。

庄北斗招呼仆役满酒,对班浩说:“和叫花子喝酒,不能只喝一碗,再来。”两人连干三碗。班浩喝得太急,竟有些头晕。

这番酒喝开来,真正昏天黑地。

满坪豪士,谁肯在酒字上服了他人?无不舍生忘死。一个时辰不到,桌间空地上垒起了如小山一般的空酒坛。满桌山珍野味,却是无人有暇下箸。

孔奇松看看差不多了,端起碗对卢义鼎说:“卢掌门,孔老二再敬你一碗,这便别过。”

卢义鼎吃了一惊:“就走?晚间还要商议大事呢。”

孔奇松摇头说:“卢掌门,不瞒你,我黄山派久在云山雾外,闲散惯了。衡山派号召成立盟会,我们自然祝福多多,乐观其成。但这会嘛,就不参加了,请卢掌门原谅。”

卢义鼎很快脸色正常,哈哈一笑:“你们黄山派,真成了天上的神仙,不管尘世间的俗事。也罢,只好由得你们,难道我有本事勉强得黄山派吗?”

孔奇松说:“卢掌门别这么说。你胸怀开阔,孔老二素来佩服。”

两人喝一碗酒,卢义鼎神色自若:“孔兄,恕不远送,后会有期。”

班浩见机起身:“卢掌门,晚辈也要告辞。我师傅的意思,信里说得明白,卢掌门一览便知。”

卢义鼎微笑道:“班贤侄也急着走?”

微一思忖,道:“也好,贵师面前,为卢某道声谢。史老师傅的武功见识,人人景仰,能得他老人家一封回信,已是衡山派莫大光荣。”

班浩道:“哪里,多谢。”

庄北斗对班浩说:“小兄弟,叫花子却还要留一留,不送你啦。将来总有机会见着,请你吃香喷喷的狗肉。”

班浩看他对自己颇是赞赏,心生感激,点头道:“好,一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