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上写着:
“逃也夭夭,窃吾神骏。
祸也汤汤,及彼师尊。
途也迟迟,无以驱驰。
院也空空,悔恨当时。”
后边用小字写着“失马人梅花岭上一笑”。
字体灵动如蛇,飘洒随意。九分柔媚骨架,定是女性手笔。
班浩仔细看了那词,便知是十格格所写。
第一句说自己在衡阳县城偷了她的马,不告而别。可那怎算“逃也夭夭”?未免好笑。
第二句“祸也汤汤,及彼师尊”,意思很明显,责怪自己得罪她,于是祸及师傅。
后两句却讥笑自己一路颠簸,无从买马,回来后屋宇空空,不见师傅的踪影,深深的悔恨。
班浩疑惑,难道便因骑她一匹马,就如此报复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又奇怪她用什么法子,才可让师傅失踪,不着痕迹。
以师傅的武功见识,天下能胜过的人,只怕寥寥,又怎能落入这格格的掌握?
班浩脑中一片纷乱,忽然心里一动:“梅花岭上一笑?难道她在梅花岭上?”一念及此,赶紧往梅花岭去。
他疾步如飞,一时已到梅花岭。这时并非花开的季节,满山空空的梅枝,随风轻颤。
在岭前寻了一圈,林木轻摇,鸟鸣山幽,却无人踪,心底纳闷。
梅花岭山峰绵延。寻过数处山峰,青草翠翠,灌木幽幽。转了过去,仰头见一挂小溪,从山头垂淌,水幕清冽,望之生凉。小溪沿着山岩,蜿蜒不知其往。
潭边一座小巧石亭,亭内端坐一位老者,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衫,腰间系一根半旧腰带。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淡然超脱的气势。便如一片羽毛,好像浮在半空,潇洒随风,不着痕迹。左手拿书,右手拈棋,身前石桌上摆着棋盘,正在打谱。
班浩不由得多打量几眼,见他双眼在书,右手凝在空中,文风不动,竟已入棋,对自己不理不睬。
班浩已知有些蹊跷。沿着溪水继续行去。这个梅花岭,是扬州城边一道胜景,往常他随师傅常来的,也是熟悉。
忽然听见隐隐的琵琶声,从一道山岭后传来。丝丝绵绵,袅袅悠扬。琵琶声叮当脆润,有如清水击石,有如空谷鸟鸣,令人神往。
循着乐音,转过岭来,便见垄垄茂密的梅林,好像一眼望不到边。
这满山遍野的梅花,就是梅花岭之所以得名的缘由了。
一时琵琶乐声转缓。方才饱含的朗润空灵,慢慢消沉。不停地低咏沉叹,细致哀微,如有丝丝烟雨,斜飞风中。忽然乐声一变,一扣一鸣,便如滔滔的江水,汹涌奔腾而来,与江中屹立万年的巨岩互相厮杀。
每一次扣弦,极尽铿锵。令到班浩不觉与乐曲心意相通,想道:“曲子很中听,只是太悲了。这弹曲子的人,有什么难受的心事,在此借曲抒怀?”
一时曲尽。
班浩站立一阵,隐隐期盼那曲声再起,许久无声。
梅丛中觅得小路,走去数十步,忽然枝尽岭穷,眼前一大片如茵的草地,随着山势,蔓延开去。一名女子,坐在一张椅中,缓缓低身,将琵琶放在身前的草地上,站起身子,转过头来。
班浩看清她面容,果然是十格格。其实他已经隐隐地猜到,这一刻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见她身着白衫,胸前以浅浅的丝线,绣了两朵娇俏的红梅,含苞欲放。花下绣着屈折的梅枝,蔬落别致,尤显清美。衫衬着羊脂玉一般的白色肌肤,当真说不出的美态娇颜。
这是班浩从未想象得出的十格格。他怔了一阵:“没想到……你竟弹出这样好听的曲。”
十格格抿嘴一笑,尤其骄傲。脸上忽飘过一丝红云,迅尔而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