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灭点住尹定坤穴位,令他无法动弹。
一瞥伤口,刀扎不深,这才回身望着班浩,有一刻不说话。
殿内殿外的人,都可感觉他眼里有根刺人的针,一片肃静,大气不出。
此刻一颗灰尘落地,也能听清。
但只一瞬间,金不灭已笑道:“他娘的,你叫什么名字?”
班浩方才在关帝庙前的大车架下等了许久,不见殿内动静。
忽然听见庄北斗一喝,心知有变,赶紧进来,正好听见庄北斗与万世权一番言语,才知事情的由来,不禁对庄北斗心生感激。
后来变故迭起,当尹定坤一刀自刺心口,赶紧进殿救人。
他神功初成,虽落在金不灭之后,却已抢在其他人之前,技惊四座。
但金不灭方才还在殿外呼呼大睡,竟能抢在自己之前救下尹定坤,出神入化的武功,却也令人佩服。
他心中对金不灭当然全无好感,勉强一礼,并不答话,却走到庄北斗面前,恭敬道:“庄长老,在下班浩。好久不见,近来安好!”
庄北斗又惊又喜,拉着他的手大笑:“是你呀,小子!”
上下打量,又纳闷道:“怎么这样落魄?”
班浩笑道:“要来见你老人家,也不能太光鲜。”相视一笑。
众人见班浩并不向帮主和众长老行礼,已知有异。见他同庄北斗十分熟络,更觉奇怪。
有脑筋动得快的丐帮弟子恍然道:“是了,一定是庄长老新收的门徒,因见庄长老吃亏,来给他老人家挣场子!”
旁边有人却摇头:“不对,他要是庄老头的门人,怎能不叩头?何况也没见庄老头什么时候在关帝庙开香堂、收徒弟、拜祖宗。即便是徒弟,也算不得数。”
另一人怒道:“普天下的关帝庙,不说有十万座,一万座绝对有。庄长老早领着他在哪座庙里拜过了,你怎料到?未必一定要回来拜给你张瘌痢头看,才算得了数?”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其他人议论纷纷,各为佐证,乱乱嚷嚷。
金不灭皱眉道:“先听我说。”声音不高,却如同附在每人耳边说话。
班浩不想这老头如此内力修为,颇是吃惊。
丐帮各弟子也反应不一。其中功力高的自明白怎么回事,为他神功所摄,顿时安静。功力浅的,却更加议论纷起。
金不灭脸色难看,喝道:“各堂堂主呢,都不管事了?”
丐帮内四堂,除黄、紫、白三堂以外,本还有乌袋堂。
但因乌袋堂弟子跟着尹定坤造反,已被捉拿看管,名存实亡。所以此时群集的弟子,分属黄、紫、白三堂。
黄袋堂堂主黄子敬,紫袋堂堂主温名吉,白袋堂堂主吴常喜,面面相觑。
金不灭看他们的表情,也不知真懵假懵,说:“老子是帮主,想管就管,不管就撒手。你们奶奶的,却敢学我?都撒手了?不管也可以,老子明天换人!”
三人大梦初醒,忙将本堂十数名香主召前,令其约束各香弟子。
不久人人肃静。
金不灭待众人静了,在众长老和各堂堂主脸上一一扫过。
众人从无见金不灭如此严峻,以往嘻嘻哈哈、不顾帮主尊严的做派荡然无存,不禁有些紧张。
金不灭最后将目光落在庄北斗脸上,长长叹息:“老庄,咱俩终究混不到一块了。你把系狗索毁了,那是去意已决?”
他的话字字清楚,语气也是阴冷,殿内殿外听得明白。
庄北斗冷笑道:“你现在还问我这个?自己不明白?本是老兄弟,明说了吧。你冷得我太久,防得我太深!你早不和我心换心!事已至此,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都认。”
他如此干脆,殿外众弟子又嗡嗡议论,却不敢大声,象一大片蚊子在叫。
金不灭脸色变了又变,笑道:“奶奶的,都是几个叫花子,赤条条的,我防你做什么,话说这么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当了皇帝,防着你篡权。”
庄北斗道:“我本来不懂的,傻呵呵,总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招惹了你老哥。但是我再傻,终于也看明白了。咱们什么也别废话!”
金不灭转头望着诸葛端等长老。这几位好像突然失了神,也不和他对视。
金不灭背起手,笑了一声:“奶奶的,看来我真得罪得你狠了。”左右踱几步,低头沉思,忽然抬起头:“当年,老帮主领着你我两个,六出阳关,经略西域,今日丐帮势力可达甘肃新疆,你立过大功的。”
庄北斗摇头道:“这些事早也过去,提它做什么。”心里却不禁想起许多往事,微微沸腾。心道:“只是可惜,你金不灭,早不是当年的金不灭了!”
金不灭微微沉吟,又说:“上代掌棒长老不幸死去。你积功累迁,三十九岁被封长老,顶了他的位置,我丐帮三百年来,你是出任此职最年轻的,这些往事,未必都忘记了?。”
丐帮人头挤挤,不知藏着多少英雄好汉。许多人到了五六十岁,也不过熬到路主,至多做到香主。至于长老,一辈子想也不敢想。庄北斗将近不惑,便位列长老。全是他舍生忘死,一件一件功劳换来,众人心服口服,这时听金不灭提起,人人感慨。
庄北斗听见堂前微微唏嘘,转头望去,认得是一班老兄弟。自己一颗石头般硬硬之心,刹那间也好像随之一软。可是想想,还有什么意思了。笑道:“现在提这些,有意思么?你说的不错,咱们本就是一帮叫花子,可你偏偏弄成了一个名利场啊!”胸中堵得厉害,无声一个长叹,什么也不愿说了,突然眼中有泪。这辈子,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大半生拼得那么狠,到底为什么?
金不灭终于脸色一紧,转身说:“万长老,你方才与尹定坤提起帮规,有个什么将功折罪之事,我没听明白,你再大声说说。”
万世权听到“将功折罪”四字,脑袋也炸开了,心想金不灭浑浑噩噩,老糊涂,却什么话也听进去了,叫悔不迭。
却不好违背他的令旨,只得站前一步,低声道:“帮规第十六条……”
金不灭已经神色复常,于是像往常一样呵呵大笑:“我老了,你说轻了,听不清,大点声。”
万世权心里暗骂几声,脑门上一层层汗涔出来,油油发亮。觉得诸葛长老的目光,正如刀子一般,狠狠在自己脸上扎来刮去,低头念道:“帮规第十六条:凡有匡护本帮声名于不堕者……”
金不灭摆手道:“别念了,我突然想起来,确有如此一条,错不了。”指着庄北斗:“老庄,现在万长老提醒,原来帮规有将功折罪一条。他堂堂执法长老,自然不会造假。我依此帮规,准你将功折罪,饶你不死。说白了,放你一马!我过去与你交情不错,从担任外路香主,我正你副。后来做到内堂堂主,还是我正你副,互相搭档。大伙儿早把我俩当一个山头。我不治你的死罪,那是我念人情,下不来死手,大伙儿不会怪我。但如对你一点惩治也没有,大伙儿一定骂我没有尺寸,因私废公,我今后也别干了,丐帮今后也玩完了。所以,我令你从此以后离开丐帮,大家两不打搅,你此后与丐帮再没关系!”
众人听了无不轰然。或惊或讶,或喜或欢,各种神情都有。
庄北斗这一刻也是呆住。心是淡了,但这也太意外了。
金不灭不容局面有一丝失控,飞快转身,望着曾静安,摇一摇头:“老曾,你怎么办啦?,按说,该重重处罚你!”
曾静安还沉浸在惊讶之中,不留神他已经对着自己来了。可是还能怎么办呢?大声说:“任你处置!你是帮主嘛。要杀要剐,一句话,我接着。”
金不灭摆手说:“什么杀啊剐啊,我对这个没兴趣。不是已经有人,愿意拿自己的功劳,抵消你的罪过嘛。我没法子拒绝。这事让我很头疼。”
曾静安怒气立马上来,大声说:“什么别人拿功劳来抵我的罪?难道我无功于丐帮?我怎么做到乌袋堂堂主?果真不劳而获,或者靠了谁的山头?你这种话,当真羞死我了!”气鼓鼓的,仰头看着殿顶。
金不灭笑道:“你做到乌袋堂堂主,自有些功劳!但以你所犯的错,恐怕无法做到功过相抵,所以还是得借用别人的功劳。这样吧,我满足你心愿,你跟庄北斗一起离开丐帮,好不好!”将手一摆。
班浩没想到金不灭如此处置他两人,实出意料。
其他人看来也一样莫名其妙。
庄北斗和曾静安对望一眼。庄北斗大声道:“尹定坤也得跟我们一起走!”
尹定坤道:“对,我和庄长老、曾堂主走!”他喊得惯了,仍以旧职称呼两人。
金不灭皱起眉来:“这就奇怪,你尹某如何能走?你犯了好多条帮规,还没处罚。”
尹定坤吼道:“那你赶紧处罚。”
金不灭道:“赶紧?告诉你,我还没想好呢。先关几天等再说。等我有了主意,再来发落你。”
尹定坤气得说不出话。
金不灭挥一挥手,上来四名刑堂弟子,将尹定坤抬起向后殿走去。
班浩大喊:“慢!”拦在四名刑堂弟子前面,对金不灭道:“金帮主,这位尹大哥很了得,我为他讨个情。”
金不灭很是惊讶的神情,大笑几声,嘴巴一歪:“老子一辈子,讨米、讨饭、讨酒、讨烟,那都做过,却不敢随便向人讨人情!你小子,凭什么却敢开口讨人情?”
班浩一愣。
金不灭笑道:“关帝庙是丐帮的重地,你小子如何混进来的,我也不管。只请你与姓庄的、姓曾的一起滚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班浩心知多说也无益,左一步、右一步跨出,伸掌推去,那四名刑堂弟子眼睛一花,被班浩推开老远,跌倒地上。班浩暗想:“说不得,打一架好了。不给面子,只有动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