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城门已关,无论如何是出不了城了。少卿不知今日如何了,且耐下心来,去找宁利说的那个人。
东市街,水井边,碧玉挂门前。
一扇极其隐蔽的小门,不经意会错眼以为那是别人家院门。过去敲门,家仆极其小心,盘问半天才让我进去。进了院内,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且不说小院布置的极其雅致,与一般汉人豪门无异,亭台水榭,花草繁茂,让我纳罕不已,在这大漠内,竟然有这样的人家。
屋主人迎了上来,是个老叟,看其打扮也是汉人装束,衣着很华丽,汉语极其流利。他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这位姑娘,听说你知道宁利的消息?”
“正是,”我点头,单看此屋主的态度,就知道这个宁利果然不是一般人,“他被庄焕彬抓起来,关在大牢了。”
屋主大吃一惊,接着问我,他此时情况如何。我大略描述了下他现在的情况。那屋主人略微放下心来,引我入花厅,“多谢姑娘,老可也不相瞒,这里乃是于阗行商的一个落脚的会所,有不少客房,姑娘可以先在我这里休息几日。”
“休息倒不必了,此番虽然幸运逃出将军府,但庄将军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在此地,恐怕会连累老丈,若老丈可以帮忙弄两张通关文牒,小女就感激不尽。”少卿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姑娘如此着急通关,是要前往何方?”
“敦煌。”
“那不若与我们这里的商队同行,刚好有一支商队从中原回来,明日即将启程去敦煌。”那老丈意欲还我个人情。“我即刻派人帮你弄两张通关文牒。”
“如此,那就多谢了。”总算放下心来。
一夜无眠,大清早就听见院内装货的声音,赶紧出门一看,只见一支马队在院内上货,赶紧前去询问,却说去的乃是邺城。
这个商队带着大量的货物,其中有不少美玉,我见其中有对白玉狮子十分可爱,悄悄地在狮子底部刻了个“方”字。对领头的商人说:“邺城的相王十分爱玉石,你此去邺城,直接去相王府,把这对玉石狮子献给相王,就说爱丽珠儿非常喜欢此物,他定会赏你千金。”
那领队的商人有些疑惑,我笑言:“若不赏你,我赔你便是,你不信我,也该信他吧。”我指着正走过来的屋主。那领队笑着收好了玉狮子。
屋主人走了过来,递与我两个文牒,又指着旁边的驼队对我说:“已与他们说好,姑娘跟着他们出城即可。”
“如此多谢老丈,就此告辞了。”牵起那头雪白的骆驼,走出了那个神秘的房子,直奔阳关大门。
阳关的守卫比往日更严密,我低下头把脸埋在骆驼旁边,带队的商人塞了一块银子,拿回了我们所有人的文牒。
终于出了阳关,我松了口气,谁曾想在这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正打算告别商队,奔向绿洲,却见远远地沙地里,有个身影坐在地上,似有不便。
不及细想飞奔而去,却见那个坐在地上的人,竟然是少卿!
他不知走了多久,伤还未大愈,不知道是怎么一步步从绿洲走到这里,水囊里面的水早已经喝完,他的双唇干裂发白,脸色很差,有气无力,眼睛半闭,手里撑着一根干树枝,看上去随时都会倒下去,已经丝毫没有了翩翩公子的样子。
心头一酸,赶紧下马喂他喝水。仔细检查伤口,幸好只是脱了水而已,伤口没有崩开,真是万幸。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有些恍惚:“青漪?”
“真的是你,”他突然一把抱紧我,“太好了,你没事。”
瞬间眼前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突然在瞬间崩塌,眼前飞速的闪过曾经发生过的点点滴滴,我不是皇上的美人,他不是公子少卿。我们只是两个相依为命的人,在这片荒蛮的大漠中庆幸着彼此的存在,这世间只有我们,才是彼此依靠。与子相依,与子相靠。
他告诉我,那天见我许久没有回来,他担心我出了什么事情,就爬起来,装了点水步行去阳关。因为伤口没有完全痊愈,所以行动迟缓,拄着个树枝往阳关走,路上还遇见了风沙,差点迷路,幸亏是夜晚,天狼星在天空上,总算没有走错方向。天大亮时,水喝没了,幸好能遇见,真好,一定是上天垂怜。他很高兴,紧紧抱着我,不肯放手。
把他靠坐在骆驼上,他总算好多了,我这才看见他脚上的鞋子全破了,一脚都是血泡,撕下衣袖包起他的双脚,突然很想落泪。很多年,都没有再流过落泪了,原以为这世间不会再有人,再有事会让我落泪。
于阗商人对我们很照顾,他给了我们足够的食物和清水,还有两头骆驼,我们跟着商队慢慢地往敦煌方向前进。
少卿的伤一日日好起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少卿很高兴,他用攒了几天的草茎给我做了个遮阳的帽子,怕我晒伤,每日喝的水也尽量减少,力图能省出一点水给我洗脸。夜晚休息的时候,他会坐在离我不远的火堆边,低低地吹埙,伴我入梦。
没有权势,没有其他人,不是公子,他只是个普通的男子,竭尽所能为我做更多,让我舒服一些。我们前所未有的平等。
一日在路上,遇见一个借经的僧侣,他十分虔诚,走几步便低头叩拜一番。商队的领队让他加入我们一起行走,他告诉我们,他行了一千多里路,借到了佛经,如今快要回到了敦煌。
商队的领队很虔诚,请人讲佛法。僧人笑言,佛法无边,不可妄谈,这今生的路,修的是来世的福。领队问是否可以捐些功德,也是修了今生。那僧人笑道,有向善之心,即是有善行,会结善果。
“那位大师,我们身无分文,可为佛祖歌舞一曲,也算功德吗?”我问他,
“那自然也是,天庭所在之处,仙乐飘飘,岂能无歌舞。”僧人回我。
心领神会,便站起身来,拈指微笑,如佛法,如大极乐,宝相深严,是人间的神,是极乐世界的佛,是踏空而舞的飞天,又似引诱人犯罪的罗刹修罗。一念之间而已,向善或是向恶。
舞毕,僧人看着我,叹了口气,“你既是神,又是魔。”
我笑的厉害,躺在沙地上,看着蔚蓝的星空,那里真有极乐世界吗?若有,我又能去吗?
少卿躺在我身边,轻轻喊我:“青漪。”
“嗯”一刻也不想动,突然有种深深的疲倦,也许就此化了尘埃飞上天空,能做佛祖前一个飞天舞姬,远离世间的烦恼,不再有恨,不再有痛。
“这几天我总在想,若我们再也不回去,就在这片大漠当行脚的商人,该多好。”他喃喃低语,我全身一激灵,再也不回邺城,让那些爱恨情仇都永远抛之身后,只在这大漠之上做一个平凡的商贾。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第一眼看错了你。”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我说,“第一次看到你,我以为你是要人命的妖孽罗刹,带着色刀,奔命而来。看见你跳那段翘袖折腰舞时,我才知道错了,错的厉害,你分明是不沾尘埃的仙子。后悔却来不及了,只能送你进去。你在里面受苦的时候,我揪心,受宠的时候,我也难过。只怕是再折磨不过了。”
火光忽明忽暗,看不清彼此的脸,他说到最后,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我背对着他,泪水悄无声息地落进沙里。是我之幸,还是不幸?
良人啊,良人,就在身边,却咫尺天涯。
忽然想念千里之外的人,在这样的夜里,是否想念我,或是拥着其他红粉入梦。
翌日傍晚,商队有些激动,原来是到了神沙山。神沙山是大漠里的奇迹,山下有一弯似月的清泉——“药泉”,与其他小绿洲不同,药泉的水非常甘洌清甜,清澈透亮,就仿佛天上的月亮不小心落在了这里,干涸了好几天的驼队,终于可以痛快饱饮一顿了。
赶紧装满水囊,痛快畅饮,洗去浮尘,驼队商议了一番,虽然距离敦煌非常近了,但是为了安全着想,决定今夜夜宿神沙山,明日再启程去敦煌。
傍晚的神沙山非常美,似波浪起伏,又似山峦绵延,沙尘奇异,有五色,分红、黄、绿、白、黑五色,晶莹闪光不沾一尘。偶尔走动时,就能听到发出声音,如丝竹,如弦琴,殷殷窃窃,少卿觉得很神奇,一直来回奔走在神沙山上,他说,这定是极乐所在,来,我们一起弹琴。
他奔跑在沙地上,奏响沙乐,而我在一旁随乐而舞,人间极乐,莫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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