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龙道:“‘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首发--无弹出广告’这句话是我在一本古书中见到的,我认为很有道理。”
李混默念几遍,问道:“泰山在哪里?”陈敬龙笑道:“那本古书所载,都是灭世大劫前的文章。泰山想必是灭世大劫前的一座大山,至于究竟是在哪里,我可不知道了。不过,既然是山,必定重极,我们明白话中意思便可,不必深究皮毛问题。”
李混点头道:“这句话说的太对了。都是一死,但轻重却有很大区别。我当年为充硬汉,轻于一死。那种死,毫无意义,当真算得上轻于鸿毛。”
陈敬龙摇头道:“那又不然。这句话虽然很有道理,却还不够完全。鸿毛虽然极轻,但与人无害,顶多是说有等于无,算不得最差。有些人,死的全无意义,用来比做鸿毛,倒也不错;可有的人,为了丑恶之事而死,可又不能用鸿毛来比。依我之见,应该说成:死,或香于兰麝,或淡于空气,或臭于粪渠。李大哥,你当年劫人财物,是做坏事,虽然算不上大奸大恶,但若因此而死,只怕也有些臭气的,就算不至臭于粪渠,可也不能算轻于鸿毛。”
李混哈哈大笑,摇头道:“陈老弟,我好歹帮了你一次,你却不给我留点情面,当真直的可以!”
陈敬龙脸上微红,歉然道:“我是实话实说,可没有嘲讽你的意思。李大哥,你别生气!”
李混连连摆手,笑道:“你如此正直,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会生气?我当年所作所为,现在想起,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你若为了捧我,虚情假意说些奉承话出来,我才真要瞧你不起。陈兄弟,你说的这些道理,跟当年龙总舵主教导我的很有些相似。我现在不仅觉得跟你十分亲近,甚至有些佩服你了。”
陈敬龙笑道:“这可不敢当。龙总舵主当年是怎样教导你的?”
李混回忆道:“当年我问他为何发笑,龙总舵主便同我讲了一番大道理。他说话文绉绉的,原话我可学不上来,不过那意思是说,大丈夫处世,当以国家百姓为重,只好勇斗狠,不过是一勇匹夫,算不得好汉。他还跟我讲,血寇肆虐,残害我轩辕黎民,轩辕男儿,应当奋起相抗,卫我国土、护我百姓,才不枉来此世上一遭、才算得上响当当的好汉。”
陈敬龙点头道:“他说的半点不错,不枉你如此敬佩他!”李混道:“他说那些话时,慷慨豪放、正气凛然。我当时越听越觉得有理,渐渐对他敌意尽消,而且有了些敬意。只是我那时从没听说过这些道理,一时不能完全明白,否则,必定立即跟着龙总舵主走,去抗击血寇。”
陈敬龙奇道:“你当时只是对他有些敬意么?那后来为什么对他佩服的不行?”李混道:“当时龙总舵主统领长缨会,事务繁忙,跟我谈了一会儿,便急着离开。我摇船将他送到江边,在他临走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一心对抗血寇,可是对抗血寇之事,真的能成功么?如果最后失败了,你岂不白费心血?’他想了一会儿,回答了我。自那以后,我便对他敬佩得无以复加。”
陈敬龙急道:“他怎样回答?”李混神情庄重,缓缓说道:“他沉思片刻,不再是意气飞扬的样子,显得十分疲惫,但说出话来,语气却十分坚定。他说,世事无常,成败难料,长缨会或许会失败,连他自己,也可能随时死于非命;但大义所在,不得不为,就算最后血染黄沙、粉身碎骨,但是为轩辕百姓而死,总对得起一腔热血、大好头颅!他还说,一时失败,并不是最后结果,就算他死了,长缨会散了,以后也一定还会有正义之士再组义军,抗击血寇;我轩辕族人材济济,英雄辈出,绝不可能永远任人欺凌,终有一日,会有英雄横空出世,带领轩辕勇士,驱尽血寇,还我河山!”
陈敬龙热血沸腾,叫道:“不错,终有一日,驱尽血寇,还我河山!”转头向楚楚看去,见她也正向自己看来。夜色之中,她两眼光华闪动,尽是希冀期盼之色。
等情绪稍平,陈敬龙问道:“李大哥,你既然这样佩服龙总舵主,为什么没有去加入长缨会?”
李混长叹一声,黯然道:“都怪我心思鲁钝,明白道理太慢。我当时见龙总舵主一心为民,侠骨仁风,对他万分敬佩,却仍下不定决心,追随于他。长缨会当时正受血寇、朝廷双方围剿,处境艰难。龙总舵主忙于事务,无暇与我多谈,送了本书给我,便匆匆而去。后来我看那书中文章,又明白了许多大道理,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加入长缨会时,却听说龙总舵主受人围攻而死,长缨会已经风流云散。既然无处可投,我只好仍在宽江上做水贼,但自那以后,我不再劫掠寻常百姓,只劫祸国殃民的贪官恶霸。除恶既是扬善,我这样做,也算稍行善事,对得起龙总舵主一场教导。”
他说到这里,长叹一声,在黑暗中极目远眺,眼中泪光闪动,喃喃自语:“龙总舵主,你英雄盖世,可惜我李混无福,不能在你麾下效力!你说的横空出世的英雄,究竟在哪里?十五年了,我望眼欲穿,却始终不见,难道还要再等上十五年么?”说到最后,声音呜咽;两滴泪水流下,挂在因常被水浸风吹而粗糙皴裂的脸上,更显沧桑。
楚楚劝道:“李大哥,你不必着急,那英雄……”说到这里,看了看陈敬龙,又看了看周围众人,忽然闭口,不再说下去。
陈敬龙叹息半晌,问道:“李大哥,龙总舵主送的书,必定不凡。是什么书,能告诉我么?”
李混从怀里摸出一个油布包裹,道:“这本书,我一直贴身携带,闲暇时,便看上一遍。每次看它,便想起龙总舵主。”
陈敬龙接过包裹,将油布打开,又是一层棉布,再将棉布打开,才露出一本书来。书皮已经陈旧,上面四个大字,是《飞花杂谈》。
陈敬龙愣道:“这本书,我看过的。”回忆一下,道:“我小时候,驼叔就是拿了这样一本书,教我认字。那时我太小,不明白书中道理,直到长大后,才真正明白书中文章的意思。这本书里,《说仁》《说义》两篇,是我最喜欢看的。”
李混喜道:“陈兄弟,你果然明白道理。当初龙总舵主送我这本书,也告诉我,要好好看这两篇。”
陈敬龙见他将书包裹的十分严密,显是对其珍而重之,生怕受了损伤;不敢翻动,急忙又包裹妥当,递还回去。
此时已到岸边。李混将书收起,停住脚步,惋惜道:“陈兄弟,我与你一见,十分投缘,只可惜眼下就要分开!再往前去,便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张寨主交待,你此行需要保密,我不能带着许多人与你同行,以免惹人注意。咱们就此别过。以后你若有空,到宽江上寻我,咱们再开怀畅谈好了。”
陈敬龙也觉不舍,但知道张肖安排,必有深意,只得拱手作别,道:“李大哥,你多加保重。以后我去寻你,请你喝酒,再报今夜相助之情。”
李混喜道:“你请我喝酒,再好不过。我天天盼着你去。陈兄弟,你与龙总舵主相貌相似,我只盼你行侠仗义,不要愧对了这副样貌才好!”转对贺寨主道:“贺老弟,你见了张寨主,替我问候,就说我老李永不忘他救命之恩,以后再有吩咐,只管命人去通知一声就是。”说完拱手抱拳,又道:“二位,咱们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转身带领众水贼沿岸向下游走去。
四人目送他去得远了,方继续南行。此时离十三寨地盘越来越近,不用再担心追兵。贺寨主脸色难看,闷不吭声,别人受他影响,情绪也都不高,谁也不愿说话。四人在沉闷之中,缓缓行进。
一路之上,人烟渐渐稠密,等行到天色微明时,远远望见一个小镇。那小镇虽然不大,但房屋齐整,街道宽平,显然居民生活不差。
楚楚奇道:“瞧这小镇模样,似乎百姓生活富足,与这一路所见村镇都不相同。这是因为什么?”
贺寨主“哼”了一声,懒懒答道:“自这小镇开始,再往南去,便是十三寨地盘了。官府差役不敢来这里收税,百姓当然生活的好些。”
陈、楚、黄三人听得终于到了十三寨地盘,都大大松了口气;想起这一路艰险,心中颇生感慨。
楚楚问道:“贺大哥,你们不来这小镇劫掠么?”贺寨主闷声道:“我大哥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镇上百姓若能富足,我们遇上难时,也可以来这里借些钱粮,如果把这镇上百姓都吓走了,就少了一大后备力量。他还说这叫什么不涸泽而渔,不杀鸡取卵,文绉绉一大堆话,我也听不明白。不过,其他寨主都觉得我大哥说的有理,所以都听了他话,不来这里抢夺。”顿了一顿,又道:“这镇子兴旺起来,也不过近几年的事。自我们十三寨结成联盟,官府不敢轻易招惹,这里才安稳下来。以前每次官府来剿匪,都将这附近百姓劫掠一空,连个小鸡崽子都剩不下。奶奶的,说我们是匪,我看那些官兵,比我们更像匪呢!”
楚楚叹道:“张寨主如此见识,却屈身草莽,真是可惜了人材!他若为国出力,必定会是一位能臣智将。”想了一想,又叹道:“唉,不成的!当今君主昏庸,为臣的就算有天大本领,也没有用武之处。我爹爹才能不低,最后不也落得个含冤饮恨、死不瞑目的下场么?”
陈敬龙见她想起亡父,又有些伤心,正要劝解,却听那镇子里响起清脆笛声。
笛声悦耳,旋律却颇为诡异,千回百转、飘渺无定,而且每一个音节,都与前音不合,大违乐理,让人意料不到;许多音节生硬组合在一起,本该杂乱无章,可那旋律偏又自成道理,并不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