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都是素色的衣服,从来没有炫耀的举止,但无论何时,只要他出现,就会是唯一的焦点。
俊雅无双的容颜,虽是浅淡却绝对真诚,而怡然的微笑,他什么都不必说,更不必做,只是那样静静的伫立,便已足以让世人忘却一切尘俗。
建德初年,祟尚道法的武帝尤好玄言,于是求学兼经史,特建通道馆,召天下精于玄法者为通道馆学士。十五岁的他着一袭浅黄上殿,所有人在看到他的第一刻,便觉天与地都清朗起来。
武帝甚至高兴到一时忘情,拍案而起,大呼:“仙风道骨当如此,称之天人境界亦不过也。”于是,未出一言,他已得学士资格。
是的,长孙炽,我的侄儿,他合该是一个超脱于一切凡俗之外的,天人。
可是,他的字被取做仲光——仲兴与光复——他被我们长孙一族寄予的,是一个天下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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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出生,我们就认定,他是上苍赐给的奇迹。
世代以来,我拓跋氏一族中,再没有比他完美的天才,即使杰出如先圣孝武帝,先祖文宣王。
他并不爱武,日以博览群书为乐,对汉人的诸子百家、哲圣先贤无一不通。但,自他六岁时我教其习武,一切武功要诀与招式,无不一点即通并举一反三,内息修为更是在他八岁那年,便已与我持平。也是在他八岁那年,我每有征战便携其随行。开始,是我将纸上兵法加以实例教他,仅仅一年后,却成了他在征战中以兵法教我。
又因兄长多病,不甚世事,全不知何时起,族中事,大到对外进退行止,小到彼此偶有的争纷心结,已皆由他决议解决。无论何种情况,他谈笑间,永远让人如沐春风,但又每每有如目见前事与未来,所言之下,从无差误。
仲光,永远都可以,让人信赖依仗,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只是,他会轻而易举,更改了我们本来的,愿想。
同样是建德元年之初,当然更是在武帝真正掌权之前。那是一次宫变,那是我长孙一族所能拥有的,最完美的一次机会——报家仇国恨,回归至高荣耀的机会。
那时候,宇文护部属多遭贬逐,周室出现短期的权力真空,实权在握而倍受信任的我,若真的有所动作,则绝对是有极大赢面的。若再加上仲光的天纵智能,则一切,已成必然。
可是,十五岁的仲光,扬眉剑出鞘的惨绿年纪,他却已比我们所有人,都成熟太多,睿智太多。放开了胸襟与怀抱,他看的那样远而深,更超脱出,一切权名富贵的枷锁,就那样微笑着,他说服了我们所有人。
那一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我诛杀权臣宇文护一家,即之交还兵权,将事实改写做,为武帝从其王叔手中夺回旁落大权——交回的兵权,是放弃了长孙一族,这永远不会再来的机遇,也是彻底放下了那些国仇家恨,而确定了自己臣子身份,确定天下至重的真义。
爱自代阴,来仪京洛,门传钟鼎,家誓山河——魏晋以来,世族门阀大行其道,这样的评语被安给无数家族。但,所有知道长孙一族的人,都可以自心中确定,这个评语,我长孙一族担得,尤是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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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仲光的叔父,拥有他绝对的尊重;而仲光是我的家主,拥有我绝对的服从。在我与仲光之间,一直都会配合的天衣无缝,叫人赞叹欣茨。
是的,我们之间没有心结,没有芥蒂,甚至连个一点矛盾都没有。我说甚至,是因我终究不够确定。在我和仲光,或者说是在长孙一族和仲光之间,有一个隐隐的,也许终有一天会成为矛盾所在的,存在。
那个存在,是一袭紫衣,是兄长和大嫂以生命交换的生命,是仲光的同胞弟弟,我另一个,超凡脱俗的侄儿。他叫长孙晟,小字季晟——晟字寓意阳光,希望,茁壮,和繁盛,是仲光为他所取。极好的名字,可是驱不散季晟那天然的冷寂——他是那个古老而禁忌的预言中的,冰蓝色魔族,且是最强大的那一个。
在他出生之前,久负盛名的袁天罡,曾来到长孙家族,并将一切告之。
我们都确定,自己愿意为他的到来,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是,我们更确定,仲光在这所有献祭者之外。
可是,猝不及防,仲光在我们所有人之前,继兄长和大嫂后,做了第三个接近他的人。侥天之幸,季晟那可怕的双眼,居然自己闭上了,仲光没有受任何伤害。
但后来,因袭种种原因,理所当然的,仲光肩负起了,抚育季晟的全部工作。是的,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能做的更好,他绝对做到了最好。只是,仲光做的太好太够,甚至,我完全不能确定,他的这种好,是否还会所谓最终的底线。
只为季晟不喜介入人世喧嚣,他便约定要与之远离尘俗,相携走遍山山水水,细看人世风光。
就是他十五岁时,那场通道馆学士的应征,化身平民入宫,他的主意里,也不过是要避开几月后的家主祭典,让我去坐上家主之位——那是第一次,我们叔侄没有互商,更无法达成一致的事件。
在武帝下旨召仲光入馆,并命为馆主之前,我讲明了仲光的身分,和我的愿望——那是我们一族最大的希望,未来的家主,请给予他一个最好的安置。武帝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仲光也明了我的决意。
共同的心照不宣中,仲光终究还是没有忍心拒绝我,忍心抛下整个家族。在通道馆与诸学士交谊一段日子后,也就到了建德二年,他被授雍州仓城令,寻转盩啡令,频频宰二邑,考绩连最,迁崤郡守,入为御正上士。
……
就这样,近二十年间转眼过去,一路走下来,又到高祖受禅,仲光率官属先入清宫,即日授内史舍人,上仪同三司,寻以本官摄判东宫右庶子,出入两宫。而今,更授左领军长史,持节使于东南道三十六州,废置州郡,巡省风俗。
是的,一切都很好,因为仲光把一切都做的很完美。
是的,真正的说来,我没有任何可以担心和隐忧的,我只是骄傲,无比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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