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绿,黄白,一年四季的单调,和一天日夜的纷繁。
快一些,慢一些,不知不觉间,已是近二十年的光阴荏苒。
从什么时候开始,单纯远去,柔情不再,仇恨聚起,诡谲成习?
堕落的暗黑,岑寂的冰蓝,无数不能宣之于世的子夜,越来越是美丽妖娆,她那忘却了岁月的容颜。
茫茫大草原上,无论老少,无论尊卑,不尽的热血男儿们,为她嘴角那些毫无温度的笑意迷醉,前仆后继拜倒在她脚下,并甘之如饴的将身心沦落。
翻手为云,覆手成雨,她只是一个没落朝廷的公主,但她的颦笑间,却有整个的大草原为之注目。她是明月,那么高那么远,毫无温度却又天生,有无数星子为之烘托陪衬。
可是,要她怎么样,才能快乐起来?又怎么样,才能优越起来?
她是明月,也只不过是一轮明月。而那个人,却是这全部的天幕——无论怎样的挣扎演绎,她走不出他的世界,他的阴影。
试过无数种方法,想要毁去那天幕,结局却是永恒的石沉大海,毫无回响。这力量的对比中,她微渺可笑的,让人连笑也懒。
想要将之生拆入腹,骨血不留;想要与之同归与尽,万劫不复。疯狂、绝望,背负着一个沉沉的国仇家恨,她不息的韧性,成全无数下意识的复仇动作。
心里,倦的近于死灰,从不肯承认,但却一直,在最深处明了:这一生,也就如此了——两个魔的对峙,没有了硝烟,就只余了冷眼,成一种无情的默契。
可是,忽然就有一天,那个人有了新的妻子,学会了温暖的微笑,平凡的携手——不再是魔,不再无所谓,又无可挽回的走向绝灭。也从而,不再有对峙,连冷眼也无,他走出了,他们最后的默契。不再给阴影,也,撤去了她存在的,全部凭籍。
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她不知道,是的,不知道,因为所有知觉,已被放弃。
但,思维继续,美貌依旧,行动进行中。以杨钦之言为引,在突厥这片属于他的天空下,操控着曾尊她为母的现任丈夫都兰可汉,动用一切魅力,辅以安伽遂难得的政治谋略,她初步结连起东西突厥,并准备好了,一场战争所需的一切。
然后,这个时候,他又来了,带着那温暧的,刺眼的微笑来了。
——有一场战争迫在眉睫,有一些故事要求结局。看到他那样的微笑的时候,她也随着微笑了——因为她知道,属于她的宿命结局,终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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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清风,美酒佳人,出尘的紫衣,对饮无双的红颜。
“第一杯,敬长孙大人,谈笑间拿下我们绝密藏匿的杨钦,更不须一词,却让原本义愤填膺共讨隋廷的突厥男儿,羞愧莫名。明明是长久以来,一直被隋廷耍弄,却自认是背叛和辜负了隋廷。于是主动绑了他们多年来,唯一的民族英雄安遂伽,当做可耻的妖言惑众者,交给您发落。”宇文无双举杯,巧笑倩兮:“如是,大隋国国威浩荡,又是不尽的安稳,和雄风了。”
“你我都明白,这不过是一时之安,战乱的种子既已播下,便总有发芽结果之日。”长孙晟的眉微微皱蹙起,却仍是随宇文无双将杯中酒饮尽。他并没有反驳的,是此刻落入他手中的安遂伽,已再非昔日的民族英雄。因为自己所得到的幸福,看着眼前这个美丽女子,全然无心的笑,他的心不可抑制的痛。
宇文无双也在看着他,悠悠的,她继续笑道:“第二杯,敬长孙夫人。传说中,铁树开花要有百年光阴,长孙大人之心坚于铁树何止百倍。但我们的长孙夫人,却在短短时间里,让长孙大人百炼金刚化为绕指柔。这般魅力,天下间绝然是,独一无二了。”言毕,杯中烈酒已尽。
长孙晟随着尽了手中的酒,沉吟许久,终于还是一字一句道:“无双,是的,她值得这杯酒。”
“长孙夫人,一定极美极美吧?”
“是的,极美极美。虽若仅以容颜,她比之你,也许不过是平凡的尚堪入眼而已。但,她是一个懂爱的女人,情感馈乏的我们之于她,是泥与云。”
“云泥之别呢。长孙大人,难为你当年,还能为贱妾,饮下那杯穿肠毒药,说是以之断情。万幸今个儿,长孙大人对贱妾是毫无情感可言了,否则,岂不污了天人般的长孙夫人?”
“不能试着,放过彼此吗?无双。初见你的那一幕,你又何尝不是九天的仙子?当年的种种,是我太过冷情无心,以至全然无知中累你至此。”
“这是向桃红血液的天人学会了爱,然后拿来这里显用吗?”宇文无双的眼眸尖利如冰刀:“又如何?一切可以回到最初吗?当年那个一心做梦,一直梦游,却自以为正是现实里无限春.光的蠢丫头,死掉了也好。”
她对着长孙晟晃晃杯,再次饮尽杯中酒,像是拂去一切前尘:“要知道,现在无论什么样的天仙化人,站在长孙大人面前,都不能让长孙大人再去分神看一眼。因为,长孙大人已有了这世上,唯一桃红血液的嫡裔,一个最是懂爱的女人。”
“冰蓝的血液流在身体里,我努力学着去爱,但这爱却太微小浅薄,即使用以回报一个人,也仍嫌太少。”长孙晟坚持着,让自己对上宇文无双的眼:“我无法否认,我们的爱已经成为过去,我现在和未来的世界里,已只有水轻衣一个女人。”
他以为宇文无双会因为他的话,而用双眼将他凌迟。只因为曾经爱过,在确定情断的这一刻,他愿意承受宇文无双所给的,一切谴责与报复。
却没有想到,有着黑色华美双翼的宇文无双,却只是再尽一杯酒。然后对他笑了笑。是真真切切的笑,哀伤却极美丽:“长孙,你是魔族强大的魔者,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君子。从最初的相识,一直到现在,你竟从不能给我一句谎言,哪怕是我心甘情愿的想听。”
她哀伤而美丽的双眼,因为那些久远的怀想而明亮澄澈:“其实,我又何尝知道什么是爱,我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而已。或者美丽还很真纯,但那样的爱骨子里却是骄傲任性,带着不可被拒绝的霸道。什么都不肯真正去说清楚,却把每一步微渺的退让,都铭刻血液里。于是,在对方什么都不曾真正明了的时候,我却已然到了承受的极限。”
再尽一杯,笑出风清云淡的,风情万种:“所以,何需对我歉疚?一段感情的结束,必然是两个人的责任。在这情怨里,我的错,并不会比你少。”复将玉杯注满,举起:“第三杯,为我们逝去的爱情,也为我今日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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