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五年,八月十六,暮晚。
嵩山少林,密林深处的旷地。
十岁的李世民,初见七岁的长孙玉晚。
那时,秋风渐已萧瑟,暮晚时的夕阳,亦每每美丽到凄艳。
只那一刻,夕阳却莫明清切而温柔,恍如春日里重重花香中的月。
小小的长孙玉晚,就坐在这样夕阳的深处,一个人,等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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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了,这是我的晚儿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去见家人以外的人呢,一定一定要,好好的妆扮一番。”
水轻衣说着,一向的淡定不见,绕着她转,一身衣又一身衣的,细细斟酌。那憧憬到紧张样子,犹如待嫁的新娘。
长孙玉晚静静的,看着母亲转圈,静静的由着母亲,为她着衣,终究,静静的溢出笑来。
一旁的伯父长孙炽,和小哥哥无忌也在笑,笑着那个看来,一如少女般灵动的动作着,却又绝对再是合格不过的母亲。
只不同的,长孙炽的笑里,一贯的温和淡定,掩着却是切切忧伤和叹息。
无忌的笑里,亦有着早已不知于何时染上的人世风霜,却这一次,风霜之后,竟是热切而澄澈。于玉晚的记忆里,前所未有的更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甚至,他还开起了母亲了玩笑:“娘亲,你这是准备,要嫁掉晚儿了么?”
“是啊。”母亲细细为女儿,理着长而柔顺的发,口中却回着儿子的话:“我要嫁女儿,就是不知,倘妹妹出嫁在哥哥之前了,那哥哥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哥哥惊奇赞叹!”回答俐落爽快,故作的深沉叹息里,反而是少年的调侃飞扬尽现:“八岁的新娘喔,可不是时时都能见。”抚了妹妹的发,对着那个静静微笑的小女孩:“小妹,说说看,你对这桩亲事怎么想?”
玉晚抬首,想要摇摇头,告诉他,自己对这神马子乌虚有的亲事,暂时没想法时。她的伯父却眉宇间轩动,笑意真切朗然:“惊奇赞叹,嗯,纵以晚儿的淡定,倘见了他,也该是个惊奇赞叹吧!”
“他,什么人?”无忌这回,是真的吓了一跳:“难道你们,还真的准备嫁了小妹?难道你们,还真的挑好了,挑好了……”
“晚儿的夫君,自然是要由晚儿自己挑的,”为女儿妆容完毕,水轻衣再细细的察看一番,确认一切,都完美到极致了。这才停了眼睛的巡礼,直对上女儿澄澈清宁的眸:“晚儿,相信娘。昨天,取了你的精魂萦绕,是娘亲所做最后一件,不问你心志的事情。自此后,所有关于你的未来,娘亲都只祝福,而不插手。”
眼中有痛楚掩不住,但更深切的怜惜疼爱,淹灭了它:“是有一些无能为力在吧,但娘亲可以确定,晚儿将来一定会幸福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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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安静的笑着,长孙玉晚记得,自己是点头了的。
其实,出生以来这些年,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这个场城堡里的最中心。看着身边所有人对她微笑,疼惜却又掩不住忧伤,她会觉得温暖,也会明了什么叫做.爱,却又真的,无法知晓,何为幸福。
幸福,似乎是,很遥远很陌生的——但也许,她一直都是幸福的。
总之,无论如何,娘亲,如果,你想要我幸福,那么,我一定会幸福。
只是,仍禁不住微微的,迷茫与怀想,幸福,它究竟,该是什么样子呢?
她的伯父看到了她的迷茫,蹲下身来,握了她小小的手。对上她的眼深遂而清切,语气里,却是带着笃定的憧憬求恳:“晚儿,到嵩山之后,你自己找一个地方,坐下来。或者苍天已死,或者大道无情,可我相信,那个人会出现。而,在他出现的刹那,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幸福。”
长孙玉晚,再点了点头。
如身绕所有人一样,她相信她伯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尽管,一样的心有迷茫,却毕竟开始期待。开始期待一个,可以在见到的第一刹那,就叫她明白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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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到暮晚,长孙玉晚,已等了很久很久,但那个人,没有出现。
心中很期待,始终在等待,一个人,坐在一片天地里,她不曾稍离。
没有不安,不会焦燥,小小的人,就这样静静的等——尽管她知道,伯伯的笃定,其实是一回少有的赌。压注在他已不信,更从不曾倚靠的天意——他不曾把那个人,带到她身边,也不会是要那个人,自己来找她。是,那个人到来,只是一种可能。
可莫名的,长孙玉晚却确定那个人会出现,这样的确定,甚至又与,她对长孙炽的信任无关。
只是纯粹的、直觉的,长孙玉晚知道:在母亲取了自己的精魂萦绕,彻底更改了自己已定的命运之后。与那个人的相遇,便已成了,她新一轮生命里的,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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