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鲜卑族女,年十六岁,红发碧眼,天生尤物。
她向随侍长孙青莲之侧,将自己融身四绕、凭空潜隐,淡化形迹到似有若无如一抹疏影;
又凡开口,语气虽平淡静漠,声色里入骨的妖娆妩媚,却婉转悦耳如莺声呖呖、燕语呢喃。
很茅盾且不可思议,她给出的存在感极弱,她的语气声调,更不具任何威压与魄力;但她一语甫毕,原本混乱喧嚣中的一群人,便就即刻的止住了一切言语,霍然转首向她。
刹那的目光灼灼,而鸦雀无声!
碧空不动声色,无有所谓,但稍移步,更深隐于长孙青莲身后。
众人乃即刻知机收回目光,彼此无意义面面相觑一阵,复将迷茫而略带控诉的眼神,齐刷刷投向碧空的正牌主人,那亭立于她身前的长孙青莲。
——
“喔,五百精骑的骁果禁卫军啊。”长孙青莲漫不经心的应,于低首凝眉的沉吟中微微分神,却是以陈述的语气提问取证:“碧空,你且再用神思细察一下,那敲门的人,可是仁人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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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儿,
居然不笑,
且还不理人。
……
长孙青莲身绕,所有看向她却竟不被她回应的人,都直觉倍感了极度伤心委屈的,沉重打击。
唯长孙青莲身后,被吩咐的碧空即刻应声,凝神,远察,颔首以答:“是,察其气息形状,当为您家二郎近日多所描述的那位。”
“人?人人?仁人?二郎……”碧空回答的平淡无波,长孙无忌这正牌兄长,却听的用心,猜的到位:“是说宇文士及?仁人……还兄……”郁闷,凝眉沉声,发作:“见都没见过的人,竟就称兄道弟,成何体统?都是让那小子给带坏了,以后少跟他在一起!”
满室无形和有声的怨念中,长孙青莲回神,眨眼;
不反驳,却也不点头,只四顾微笑,安静且无辜。
她的身绕,所有伤心委屈中的人回神,连对长孙青莲先前所行,迷茫控诉一下都不曾,就有志一同的开口,对之坚定维护并抱不平:
“哎呀!无忌你此言可是不对……”
“我说,无忌你这么说可就是……”
“嗯,啊,那个,无忌啊……”
七嘴八舌,口水的火力,因集中而强大。
长孙无忌抚额,后退一步,以袖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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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短暂笑闹后,长孙青莲自厅中上首的长案前退步,直退到门口处,方在众人森森目注中躬身,深施一礼。
稍凝眉,她正颜开口:“如小哥哥常日所言,我与二郎,都是天真过头的性子,遇事尤其一厢情愿往最好的地方去想。六年前,因缘际会,与陛下相见、并得他慰勉,于是认定他于我们,是长者一样和蔼而慈爱的存在。却忘记了,他首先是一个王,一个握掌天下、深不可测的王。”
“五百精骑的骁果禁卫军,别说宇文士及一介尚辇奉御,纵是他们的直属上司宇文化及,要牵着这些人搁长安城里溜,没有杨广的亲口谕旨也绝无可能。再联系前情,杨广于此事中的主使地位,确立无疑。”长孙无忌点头,即又目注妹妹:“但,身为杨广唯一的乘龙快婿,和宇文一族的核心成员,常日无所作为,却在偌大王朝中如鱼得水的宇文士及,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又在此事中扮演怎样一种角色——刚刚碧空说,他是‘近日’被李家那小子多所描述的?”
“斛尚书受刑惨死当日,身历此劫的唐公大人亦神情恍惚,回家后无意识所言的了了几语,被二郎察觉出我们所临的危机。”长孙青莲缓然开口,宁澈眼眸中,是似喜似忧的浓情蜜意:“二郎并不是个会刻意藏掩心事的人,但奔至这里后,见我们俱都十分难过,便就只握了我的手安静陪我枯坐。及至夜深,我既疲且倦不自觉倚在他怀中睡着,这才将我交于碧空自行出府。待次日清晨天方亮,他又兴冲冲来找我,却是对我说起他夜探宇文府,意外喜结了仁人兄。”
“夜探……”
“宇文府……”
“那是魔窟大本营吧?”
“龙潭虎穴啊龙潭虎穴!”
“那小子功夫不错,又有宝剑龙渊护体,从来是自负人间无处不可去的。”在身绕诸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各色情绪激昂的疑问慨叹声中,长孙无忌口中冷诮,眼里却多少带了笑。站在与自家小妹相依为命,且相亲相爱的小哥哥立场,他着实没法对终将独占小妹的未来妹婿有甚好口吻。但偶尔,还是会给予一些中肯评定:
“他常日惫懒任性,关键时倒是个知机用心的。想来,是在下意识排除杨广后,溯本回源,将宇文一族当做我们高府的危机之根,从而夜探宇文府斩草除根去了——看他从无一败的棋弈之术,那小子天真不假,对敌时绝对专注下的可怕直觉,又及各色层出不穷的手段,却是有如神助到叫人绝望。而这一前提下,他没收拾了宇文士及,反与之‘喜结’,固然可证宇文士及的绝不简单,却也底定了宇文士及本身人品、和他们这段交谊的,掺不得多少水。”
眸光闪动,声色倏凝,长孙无忌转首,引紧张感不足的众人,齐齐看往府门的方向;
此时此刻,就在那里,宇文士及正温文尔雅、饶有旋律如踏歌般,轻快敲动着大门!
“他在敲门,开始到现在,从无间断的敲。我不确定,这是某种奉了杨广谕令的行为,还是因着与那小子的兄弟情谊,而在竭力为我们拖延放水。但我肯定,若时候到了,别说一介兄弟之交,纵血脉相连的亲兄热弟,杨广谕令既在,他也只能领着那五百精骑,毫无花巧的杀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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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俱奉上谕而来,宇文士及甚至可能没有,真正命令后者的权利,他要放水亦无从放起。”高真行开口,最初的片刻忧惶后,直面危局时,反而冷静到从容:“但,宇文士及并非宇文化及,又或宇文一族中的任何他人。我们这边却拥有碧空、母亲、无忌,又及十余绝顶高手,那五百精骑之于我们,不过是一个虽麻烦,却也足以当场击溃,尔后群体突围的存在罢了。”
“突……突围……难道,难道要公然反逆朝廷?”高士廉首先否定:“不,怎么能公然反逆!”
“而且,不只群体突围,我们还要举家携逃。”高履行紧随否定,却是从更实际的地方:“我们的对手,绝不只五百精骑,一旦反逆,则天下虽大……”迎上自家向多智而果决的四弟,眼中那一抹深远的似悲似喜,忽然就是一顿,忧惶却稳重的容颜上,有了深切的怀想与期待:“容身的地方,确乎还是有的……”
“绛州龙门渡,那个钟灵毓秀、名流集萃,而又深不可测的地方!”高至行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并同样的有着,被深埋于心的怀想与期待:“六年前,薛前辈猝然惨死,天下称冤,其子侄薛收义愤于心,以河东三凤之首、龙门领袖之一的身份,公然誓言终生不仕于隋,引宇文一族侧目欲弑。但宇文化及三去三回,俱在至人王通等大能的不动声色中,无疾而终。”
“龙门的河汾门下,确是天下共瞩的辉煌灿烂。”高士廉于认同中不以为然:“但认真说来,所以能有这般辉煌,不过是因它虽离于朝廷,却从未有逆乱反上之举。尤其当中一些佼佼者,其性情智能皆大合陛下心意——数次宇文一族奏禀陛下龙门之患,陛下每每听闻实例后反畅然大笑,或不住道有意思,或击节赞以才思,虽从无任何下诏纳贤之心,欣赏喜爱之情却溢于言表。
相反,前年越公之子、昔礼部尚书杨玄感起兵,竟引无数当权贵族和官僚从逆,使我隋整个统治层应声分裂,声势何等浩大恐怖?但陛下人在辽东犹未曾归,一道正式剿逆令出,各地兵马云聚,宇文述、卫文升、来护儿、屈突通等各部蜂涌轰击——六月三日,玄感率兵据城,发诏起逆;七月十三日,陛下做出回应,下诏剿兵;八月一日,玄感穷途董杜原,自决葭芦戍——当朝威势最大的一次反逆,却失败的最快疾最彻底,只因它同时,也是时至今日,陛下唯一明确给予诏令,并真正参予处理的反逆。”
……
“舅舅的意思,还是那什么皇帝陛下的‘只要,就’?好吧,对于这么一个非人之人,您的‘只要,就’确实成立。”一片无声静寂中,长孙无忌开口,他盯视着高士廉,语意轻诮而直刺人心:“那么,您也发自内心的认为,在他的有生之年,直至整个隋朝覆亡以前,真的还会给出一个‘只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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