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忙碌几日,苏梦眉一直没有机会找妹妹聊聊关于陈孝廉的事。这日听得点翠念着阳澄大闸蟹时她才猛然恍然惊醒。是啊,都已经是秋天了,往年的这个时候父亲都会着人采购最早的肥蟹,让姐妹两个尝鲜,如今父亲不在了,这件事自然再无人提起。想到这儿,梦眉心中又泛起一股涩意。
既然说到这了,不妨干脆带着月眉到阳澄湖去,品尝美味的同时还可以游玩,一举两得,也算是对这段时间冷落了月眉所做的补偿吧。叫过点翠准备一应事物,苏梦眉把手中的事也放了下来,细细挑选了一件衣衫。毕竟她也是个爱美的女儿家,虽然平日里不怎么讲究这些,可是今天是出去游玩,自然不能如往常那样随意。再说今日阳光大好,阳澄湖上游玩赏景的人必定不在少数,她不能在那些士族旧识面前失了体面,让人家觉得苏家今时不如往昔。
换了一件新做的月白衫子,苏梦眉又在因劳累而略显苍白的两颊上扫了些胭脂,只是如此略作修饰,铜镜中的少女就瞬时变的光彩照人起来,梦眉满意地左右打量了一下,忍不住在了一个妩媚的表情,然后才施施然地步出房门。
湖上果然如苏梦眉所料,满驶着各家的画舫,她惬意地坐在船头,湖风浮起的衣袂上闪着点点荧光,让初看不怎么起眼的白色衣衫随之生动起来。
坐在对面的月眉眼中掠过一抹妒恨,脸上却是娇笑着:“还是姐姐会选衣服,到底是当家人,连最普通的白衫也如此大费心思,上面居然用银线绣了暗纹,在如此好的阳光下看来当真是衬的你人比花娇呀!”
苏梦眉低眉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奇道:“不是做了两件吗?你我一人一件,你的是黄色绣金线,妹妹没有收到吗?这班老妈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待我下去好好问问,居然连做给妹妹的衣服都克扣私藏起来,我看他们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苏月眉闻言一愣,在才想起上次送来的衣服中似乎是有那么一件,不过当时自己看那样子普通就扔到了一边,谁曾想到那件衣衫是要在阳光底下才能看到其中的妙处来,想到此处她心中暗恨自己马虎,才让梦眉抢了今日风头。嘴上却言不由衷的赞起姐姐来:“好似是有的,不过就算我穿来了也不一定有姐姐那份飘逸之态,还是不要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苏梦眉丝毫没有听出月眉话中带刺,依旧毫不在意地笑着:“妹妹怎么说这样的话?看你最近心情不错啊,连小脸都似乎比以前丰满了些。是不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听到她的话,苏月眉手中的水杯一抖,就将其中的茶水尽数泼在几上,她手忙脚乱的跳将起来,谁知又不慎带倒了茶几,只见一几的碟子碗儿“叮叮当当”地掉了满地,两人又是躲茶水又是躲碟子的,只弄的船只也左右摇晃起来。
苏梦眉上前一把搀住摇晃的妹妹怕她一个不慎掉下水去,嘴上轻声嗔怪:“怎么还是这么毛躁,湖中水凉,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可如何是好?”
月眉扶着姐姐站稳身体,面上尤带一丝慌乱,梦眉只当她是受了惊吓,便叫来茗烟点翠收拾着重新摆上轻轻扶她坐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艘装饰华美的画舫从她们船边经过,舫上之人看到两人,吩咐自家船夫靠上前来,却原来是早前还提过的陈家大公子陈其诚,他再船头向二人拱了供手朗声道:“诚从岸边就见此船上载有两位佳人,却越来是苏家的两位小姐,真是幸会啊。”
苏梦眉虽反感他的弟弟陈孝廉的所作所为,但对这位大公子的影响还是不错的,是以她在这边也是还了一礼:“陈公子过奖了。”
陈其诚命船夫再往前靠了靠与苏家的船并在一起:“诚与苏大小姐神交已久,早就想登门拜访,奈何大小姐事务繁忙又长期不在府中,就给耽搁了下来。今日既然在此处遇上当真巧合,还请苏大小姐允诚过去一叙。”
苏梦眉着意打量了一眼见他满面诚挚,料来他是为了生意的事找上门来,想到这是一个弄清陈家意图的绝好机会她便欣然应允,吩咐点翠又添了酒水碗筷。
果然,坐下寒暄片刻,陈其诚就将话题引到了生意上:“苏大小姐,想必你已经知晓了陈家茶庄现下的境况。”
苏梦眉直言不讳:“几天前刚刚得知。”
陈其诚闻言长叹一声,眉间的阴郁愈发的重了起来,看来此事对他的打击很大,才让这个被世家之女视作良配的翩翩佳公子一改往日的倜傥变得郁郁寡欢。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实不相瞒,如今陈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时,诚此番前来是想请苏大小姐伸出援手助我陈家得渡难关。”
苏梦眉早已知晓他的来意,她用团扇掩住半边娇颜笑道:“陈公子此话真是令梦眉惶恐不已,我同你一般皆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比起陈公子来也只是初出茅庐的小辈,试问我哪来那么大的神通相助与你,该是我多多向你请教才对。”
陈其诚的脸上显过一抹恼怒,他自弱冠之时就已经接触自家生意,这么多年来纵横商界鲜少遇到对手,茶商们见了他不论老幼皆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陈大少”,却不想今日被一个小女子奚落嘲讽,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意:“苏大小姐,大家都是明白人,诚就直言不讳了:想必你已经了解陈家断了货源,是以诚希望以后与大小姐合作并从你处购得茶叶,只愿苏大小姐能念及同行的情份许我一个合适的价格。”
苏梦眉早已察觉他强忍着愤怒,她没料到陈家会选择以这种方式来渡过难关。就算自己答应将一部分茶叶转让给他,那价格也必定是大大高于官府的售价,那他们以后卖出的茶叶岂不是大大折损了利润?看来他们是真的无路可走了才会出此下策。想这陈其诚也真正了得,竟然在短时间内就想出此等法子来,自古商人都唯利是图,又有哪个能舍得他人在自己嘴中分羹的?往往遇到这种情形的人恐怕都会关张了事,或许也只有陈其诚才会有这样的魄力与胸襟想出这样折中的法子来,还能在她的冷嘲热讽下忍下自己的怒气侃侃而谈。
苏梦眉眼波一横,瞥见月眉脸上满是紧张之色便心下了然,只怕今日的相遇不单单只是巧合而已,看他们的神态分明是早有计划,月眉这个傻丫头,还没过门就想把自家的底子卖给人家,也不怕陈家用完她后就一脚踢开。她面上只做不知,神色怡然地打着扇子:“既然陈大公子都找上门来求我了,梦眉自然不好拒绝。不过茶叶种类繁多售价各异,只怕我不能如你所愿报一个低价出来。这厢我倒是有个好法子,不知陈公子可有兴趣一听?”
陈其诚听她没有直接出言拒绝,心中担忧就放下了一半,眉间的郁色也减去不少:“苏大小姐尽管直言无妨。”
苏梦眉朝他伸出了两根玉白的手指笑意盈盈:“两分,我只要两分利润,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陈其诚“啪”地一声折断了手中把玩的玉骨折扇,脸上的郁怒大涨:“苏梦眉,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我都是明白人,就算我将茶叶全部卖出除却一应开支所得利润也不过对半,如今你一开口就想分得两分,那我陈家还有何赚头,不如直接关门了事!“
苏梦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扇子:“既然陈公子不愿意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如你所言,即便是被我拿走两分利润你们也还有三分得赚,倘若你舍不得这两分那就会连剩下的三分一并失去了,孰重孰轻想必公子这样的聪明人心中明白的很,就不用梦眉多嘴了。我看陈公子还是考虑清楚再发火不迟。”
话音才落,早已按捺不住的苏月眉跳将起来:“姐姐!你怎能开出如此苛刻的条件来?好歹大家都是同行,如今陈家有难你不帮他们不说还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我真正是看错了你!”
苏梦眉重重地将扇子拍在了几上:“住口!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的那些事儿,你现在还不是陈家的人呢,就算要帮他们说话也要先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见妹妹被自己的一番话说的脸色刷白,她心中不忍起来:“好了,有事回家再说,不要在外人面前吵闹,惹人耻笑。”
苏月眉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梦眉却再没有给她机会,直接转向陈其诚:“陈公子,生意不成仁义在,何必做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来惹人厌恶,我今日的提议你回去好好斟酌一下,觉得可行就直接联系我家的管家修订文书,如果你舍不得那两分利润请恕梦眉爱莫能助,那你们就自求多福吧!还请陈公子下船,我略感疲惫,要先行了。”
陈其诚怎好在她下了逐客令后继续停留,只好上得自家的画舫拂袖而去。
待得他远去了,苏梦眉才回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月眉:“早就料到你与那陈家二公子还有来往,不想你们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说吧,今天是怎么回事?”
苏月眉嗫嚅半晌才低低出声:“孝廉他……不,陈家二公子他前几日找到我,让我向你求情,这几日见姐姐一直在忙我就没好前去打扰。恰好今日姐姐邀我游湖,我便着人通知了他……姐姐,陈家现在的境况真的很艰难,还请姐姐帮帮他们吧!”
苏梦眉冷哼一声:“孝廉?叫的倒是亲热,他是个什么人物想必你比我要清楚的多,当日我就是怕你年幼无知容易被人蒙骗才叫你暂缓与他交往,谁知你不止不听我劝告执意与他来往,如今居然还为了他人说出此等有损家族利益的话来!你说,你想叫我如何帮他?”
苏月眉被姐姐一顿训斥后也不敢再说什么,她心知今日的事是自己操之过急,如果再与梦眉争论只怕会适得其反,是以她虽有心帮忙却因时机不对而不得不收声禁言,心中思量等哪日姐姐的心情好了再说不迟。
苏梦眉看她垂首不语,知道是自己的态度太过严厉吓到她了,遂放柔了脸上的表情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好妹妹,不是姐姐多心,实在是那陈孝廉并非你能托付终身的人,听我一句劝,早早的和他断了往来吧!”
姐姐的苦口婆心并没有让苏月眉回心转意,反倒是想起了那日陈孝廉对她说的一番话来,难道姐姐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想独吞家产?仔细回想了过去半年她的所作所为和对自己的冷落,原本还对那些说法半信半疑的苏月眉不由得怀疑起来。
而亲热的拉着妹妹手的苏梦眉此刻尚在头痛该如何规劝与她,丝毫没有察觉在这个唯一的亲人心中已经埋下了猜忌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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