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家家户户黎明即起,扫房擦窗,清洗衣物,刷洗锅瓢,祭送灶王爷升天。一时之间,城里城外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富贵豪门,都忙里忙外的为灶神准备糖果、清水、料豆、秣草,希望灶神上天后只说自家的好话,以保来年的平安喜乐。
就在这一派繁忙喜乐中,城中的富豪之家陈家却是战战兢兢的跪于正厅,迎接那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商人陈琦为人狡诈阴毒,于十八年前无中生有,捏造事实阴谋陷害文序一家,令得文家上下二十三口人含冤枉死,只余文家幼子文博侥幸逃得性命。今由中书侍郎文博呈上当年文家冤案之始末,证据确凿不容置疑,特令文博携此旨前往苏州将陈琦捉拿归案,其名下产业尽数充公!念在陈家其余人等不知内情,且只将主犯收监听候发落,其余一律遣散,钦此!”
旨意一下,陈家上下哭成一片,文博冷眼看着早已昏死过去的陈琦心头愤恨难平,就是眼前这个面色乌青瘦小干枯的老朽,为了一己私欲害的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文家被抄家灭门!事隔十八年,不得志的穷酸秀才凭着不义之财成了一方富甲,而含冤而死的文家二十二口,还有那替自己枉死的小虎子,至今仍旧埋骨乱葬岗不得安眠!如果不是自己深的当今圣上的器重,只怕前朝的冤案就此沉寂下去永远无法平反。
其实就当年陈琦的所作所为来说,现在就是将他全家老小尽数收监定罪也不算过分,但是文博不愿将上一代的仇恨延续到后代身上,所以他只是请旨把罪魁祸首处决而放过了其他人。
“好了,把犯人收押了,其余人尽数赶出去!”见陈家的人迟迟没有离去的意思,前来协助钦差的洪知府不耐烦的吩咐一众衙役。
如狼似虎的衙役上前拳打脚踢,不过片刻就将昏迷不醒的陈老爷从哭闹的人群中强拖了出来。一干仆妇下人们见大势已去,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个个唯恐走的慢了受到牵连,在这片刻中也是走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的大厅中,只剩下陈家两兄弟和三两个女眷。
见病弱的老父亲被衙役们在地上拖拽,陈其诚真是心如刀绞!他膝行几步跪在了文博面前低声恳求:“文大人,洪大人,家父年迈体弱,还请两位大人多多体谅,请允许我兄弟二人为家父找辆马车吧!”
洪知府肥胖的脸上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陈大公子,出了门就有囚车坐,用不了你花钱尽孝心!至于雇车的钱,我看你还是留着养家糊口吧!这个宅子可是从现在开始就归官府所有了,陈大公子还是赶紧带着人去另觅住所吧,否则别怪我不念往日情分叫人将你们打出去!”
向来被人尊之敬之的贵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奚落,但是今日的这种情况却不是他能够掌控的,陈其诚握紧了颤抖的拳头,看着文博目露哀求,只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答应了这小小的请求。
文博冷眼瞥了一下这个幼年的玩伴,轻轻咳了一声:“洪知府,人犯老迈,看来是不会有什么差池,既然这样答应他也无妨,你叫人去找辆马车来,就算是让陈公子尽最后的孝心吧!”
趾高气扬的洪知府在对待上级的时候却是谄媚至极,他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唤人去找马车。
陈其诚带着愧疚与感激,向昔日的玩伴今时的仇敌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文博没有避让,代文家冤死的几十口人接受了这份迟到了十八年的忏悔。
本应是好朋友好兄弟的两个人,因为上一代的恩怨而分隔两地,再次重逢时,却是以这样的方式来了解了一切!
向恭候在一旁的洪知府使了个眼色,文博转身而去,彻底抛开了与陈家的恩怨纠葛,逝者已逝,就让陈琦用他的鲜血来洗刷往日的罪孽吧!
洪知府心神领会,抬高了声音喝道:“来人,将这一干人等轰出去!把门给我封了!如有阻拦或逗留不去者一律以抗旨论处。”
陈其诚无声的呜咽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病弱不堪的老父亲被一干衙役拖上了马车却无能为力。身后,自家的大门被重重的合上,猛烈的撞击声几欲震碎了他的胸腔!
一直默不出声的陈孝廉脸上犹自带着那日在芳菲阁内被打出来的瘀伤,他自身后抓住了兄长的袖子:“怎么办?怎么办!大哥,我们陈家就这样完了?我们的家产我们的房子就这样没了吗?!”他一脸的不敢置信,死盯着大门上的封条狂叫:“不!我不相信!我们陈家多大的家业!岂是说没有就没有的……我不相信!……”
陈其诚木立在门口任他在那大喊大叫,心中一片迷茫:父亲被抓了,家产被封了,春风得意的富家公子转眼变成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不止陈孝廉,就是他也一时无法接受这天大的变故!但是眼前的一切却一再的提醒他不是幻觉,他的身体晃了晃,心底深深的叹息:原来这就是父亲一直担心惧怕的事啊……
一股寒风袭了过来,几个孤立在门口的身影在风中瑟瑟发抖。噩耗惊至,谁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变的这么不可收拾,众人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被赶了出来,几人甚至都没来得及加上一件御寒的衣物,就穿着单薄的衣衫被驱赶了出来,此时正是隆冬天气,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又怎么能受得了这份刺骨的寒意?
陈其诚打了几个寒颤,从迷茫无助中清醒过来。身后,刚才还在大喊大叫的陈孝廉早就没了力气,抱着身怀六甲的苏月眉和其余几个人挤成一团,空荡荡的大街上只剩下他自己萧瑟地站在寒风中无人过问。悲凉地露出一个苦笑,陈其诚走了过去:“事情来的太突然了……现在只有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了。那些旧识家早就表明了态度,如今更是不好再去,不如……”他顿了一下,努力撇去心中的羞臊之意:“不如我们先去苏家吧,现在也只有苏大小姐敢收留我们了。”
做这个决定的那一刻,他心中自嘲不已,就在前几天,他还口口声声对苏梦眉说陈家不会就此败落,深信自己还有机会扭转局势,不过才几日而已,他就像丧家之犬一样的无处可去,不得不上门求取人家的怜悯。
萎顿在墙边的陈孝廉猛地抬起头来:“苏家?苏梦眉?不!大哥,我们不能去那!苏梦眉一定会乘火打劫!她一定会杀了我的!……我不能去苏家!”
陈其诚疑惑地拧住了眉头:“孝廉,我们不能在这白白等死,好歹弟妹是苏家的二小姐,我们只不过是去暂避一时,相信她会收留我们的。再者,你我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值得人家来乘火打劫的?”仔细的思索了一下他方才惊慌之下的言语,陈其诚心存怀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关于苏梦眉的?孝廉,如今你我已经无处可去,只有先上苏家找个安身之所,你有事可千万不能隐瞒,否则我们只怕会就此流落街头。”
“流落街头?”呐呐地重复了一遍,陈孝廉脸上的惊惧越发的重了些:“大哥,我们不能流落街头!那样会冻死的……大哥,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贪心……不该图谋苏家的财产,更不该去招惹苏梦眉……都是我的错!我去求她……不,我和月眉一起去求她!她一定会收留我们的……一定会……”
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话,陈其诚一脸的不解,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到苏家把几人安顿下来,不然到了晚上他们就真的要冻死在这儿了。
他上前扶起还在自言自语的陈孝廉:“好了孝廉,又什么事以后再说吧,我们这就去苏家。”
看了几眼的脸色煞白苏月眉和几个冻的直发抖的女眷,陈孝廉“嘿嘿”笑了几声,神经质地捏了捏苏月眉的脸:“你看,到头来能帮我们的还是你姐姐……我果然还是没有算错!哈哈哈……”
在他的狂笑声中,苏月眉苍白的脸上透出几分青紫来,自那日狼狈地逃回来,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这段时间,她夜夜于梦中被父亲母亲责问鄙夷。回想起那夜的所作所为,她恨不得给将自己掐死!不过是一时气愤,她就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来,居然就轻易地相信了陈孝廉的挑拨,伙同他去谋害亲姐姐!那时的自己,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啊!如果那天陈孝廉得逞了,那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去见泉下的父母?她深深的懊悔着,拖着异常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去,心中却着实害怕姐姐就那日的事不顾姐妹亲情将他们拒之门外。
一行几人各怀心思,在寒风肆虐的街上蹒跚而行。
阴冷的风卷过门上的封条,大红的官印在白纸上,在“哗哗”的声响中格外的刺目。长街尽头,几个相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空荡荡的巷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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