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站起来的身体又坐了下去。夜市中喝醉酒之后发生口角乃是常有的事情，象刚才冲突还是极轻微的一种，在这个夜市中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发生那么四五起，人们都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就像刚才那一桌，几个人发生争吵的时候还有几道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而现在他们的声音一平息下去，根本就没有人再屑于往他们身上哪怕瞄上一眼。

夜市又恢复了它固有的秩序，仍然有条不紊的运转。

老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伸手抓过盘子中的一串已经开始变凉的香菇，又是“哧溜”一声将它们全部吸进了自己嘴里，大嚼一通之后，咽了下去。老板说道：“好险好险。”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对面的客人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哎呀，你是不知道啊，”客人这样一问，老板象是找到了知音一样开始诉起苦来，说道，“现在是小青年，喝点酒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一个个牛气冲天，动不动就要拿刀子砍人，也不知道他们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杀人是要偿命的吗？”

客人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说道：“看来《古惑仔》还是很流行啊。”

“古惑仔？我呸！”老板脸上气愤的神情倒不象是作假，“他们拿刀砍人是为了争地盘，为自己捞好处，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好歹还是有目的性的。而现在这些人呢，简直就是疯狗，逮谁咬谁，毫无规律可循，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对面的客人脸上带着微笑，却是不语。

老板觑眼看着他，说道：“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对面的客人笑笑，说道：“谁还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嘿嘿，”老板发出了一阵冷笑，说道，“年少轻狂就需要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哼，到头来还不是要自己吞下自己酿成的苦果。”

客人又笑笑，说道：“我发现你都快要变成哲人了，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发现你有这样的潜质，不去学哲学教哲学实在是浪费了。”

“什么话，”老板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讪讪的，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之后又放下去了，说道，“我只不过是心有戚戚罢了。我要是真象你所说的那样，早就上大学去教书去了，还用得着在这样的地方摆个这样挂羊头卖狗肉的小摊子。”

不等对面的客人有什么表示，老板又开始感叹起生活的不易来，从工商的刁难讲到地痞流氓来收保护费，从原料采购的不易又讲到了客人的难伺候，从生意虽然火爆但实际收入微薄又一直讲到了众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早就不知道最初的话题是什么了。

不过好在坐在他对面的那人还知道最初的话题是什么，而且他显然也对此有一定的兴趣，趁着老板再次吃麻辣烫的机会，客人不动神色的问道：“刚才你说是心有戚戚，是怎么一回事？”

“啊，我有说过这样的话吗？”老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抬头看了对面的客人一眼，“哦”了一声之后又说道，“想起来了，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他指了指斜对面的一个摊子，说道：“看到那个摊子了吗？”

客人向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会儿之后，客人点点头然而又带着一点疑惑的说道：“看到了，可是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现在当然没有，”老板说道，“因为有异常的时候你不在这里。”

客人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好奇的表情，却并没有开口追问，因为他知道老板会说出来的。

果然，老板在吃掉了一串香菇之后又说道：“你不要看他现在人来人往的挺热闹，不过你知道吗，前几天那间铺子的老板换人了。”

“很正常啊。”客人说道，“在生意场上，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正常个屁，”老板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说道，“还不都是那班古惑仔们闹的，那里的老王我很熟，事情我都清楚。大概就是一个礼拜之前吧，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一个礼拜之前，有两伙小混混，也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些古惑仔在他那家店子中打了一架，把他那里的东西全部都砸烂了，老王也受了伤。”

停了一会，老板又说道：“那帮王八蛋，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却把帐算到别人头上，打不过别人就要老板赔钱。老王也是遭了无妄之灾，不得不低头，最后不得不把店子给转出去了。”

“为什么？”客人问道，其实他知道是为什么的。

老板瞪起了眼，说道：“什么为什么，要是不拿钱出来的话，那帮王八蛋天天在那里白吃白喝，还把过来的客人全部赶走。又没有肯出来管事的人，那帮戴大盖帽的，除了收钱积极以外，遇到这些小痞子就全蔫了。”

客人笑笑，这样的事情，在这样城乡结合三不管的地方实在是太常见了。

老板有些不高兴了，说道：“你干嘛老是这么笑，这种事情很值得你高兴吗？”

客人说道：“不，我这么笑，只是因为我无话可说。”

老板叹息了一声，说道：“谁说不是呢，不管谁碰见了老王这样的事情，恐怕都会是无话可说呢。现在的社会啊，没钱没势力，怎么都混不下去。”

“听说县公安局的刑警副队长是你的小舅子？”客人突然这样说道。

老板明显怔了一下，顿时变得有点期期艾艾起来，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好像跟我们所说的并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客人轻轻摇头，说道，“有关系，因为这表明你还是有后台的，至少本地的几个混混不会拿你怎么样，至少你不会得到象你口中的那个老王那样的下场。”

老板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他蓦然转过身来，向外边望去。

外边，刚才离开的那个混混已经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的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