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姓林,名炯,字飞枭。
这个名字,曾经声噪大赵,如当空烈日一般耀眼夺目,不可逼视。
而短短十六年,已经足可将历史湮没;再提起这个名字,人们再不会如以往那般带着虔诚地仰望,反而多数会啐上一口,咬牙骂道:“林贼!”而血性大的或是十六年前那次战火的亲历者,更会在骂过之后加上一句感叹:“只恨他死得太早,不能生食其肉!”
他曾登上大赵武官最高的那个宝座:太尉,正一品。
他曾是最有希望改变大赵重文轻武传统的那一个:少年英豪,纵马飞弩,十八骑踏雪入敌营,再出来的时候白雪化红河,侵略者的驻地变成修罗场。
他曾是大赵人口中的英雄,曾是百万兵士效仿的楷模。
而如今,因为他,“太尉”头衔已成空置;就连提到他的名字,似乎都已经成了一种耻辱。
因为——卖国。
为了蓬勃的野心,他一手将大赵卖给了胡兵,想要割据大赵半壁江山自立为帝,却终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惨死结局。
楚歌放下手中鸣鸾苑送上来的材料,扶着额,陷入沉思。
林逍,林飞枭。很相像的两个名字,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对于自己的身世,不可能不关心不好奇;荆湖南路回来,她便着手打探这个名叫林逍的人。然而——事情一直很不顺利,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神秘,神秘到,仅从鸣鸾苑的回报上看,她会认为,他就只是一个武青捡回来的瘫老头儿……即使她明知道事实不是如此。不过她也不能抱怨鸣鸾苑的工作不力——毕竟。在此之前,号称不所不能的血衣卫连这一点都探听不出来不是么?
武青对维护林逍这件事,太过上心;上心到即使是现在,认定她就是林逍地后代了,也不肯把林逍的来历和过往对她透漏半分。
本来怎么也不会怀疑到大名鼎鼎的卖国贼林飞枭身上,可零零散散搜集到的情报让她不得不这么想……武青对林逍之事的极之慎重;血衣卫在古阳村的倾巢入住;所有知情人约定好一般的三缄其口;还有朝廷莫名其妙的不闻不问。
翻遍十几年前旧历,能够让这么多人慎而重之如此对待地,怕只有这么一个人物了吧?
如此说来。她便不仅仅是一个奸臣的“养子”,还是一个卖国贼地女儿。
可能吗?那个武青极为敬重的“师父”?那个凝视着她眉眼说“真像”的林逍?她不信。如果一个人背负着“卖国”这个耻辱。欠着千万人的血债;他便是死,也不会象林逍那般轻松,可以那样笑着将她的手和武青的手握在一起,说:过去的事不要去追究……只希望看着你们好好的……
再一次打开那材料上被翻烂了几页,上面赫然记载着林飞枭的家眷情况。林飞少年得意,天下少女趋之若骛,自然是千挑万选;后来竟连大理公主也来凑个热闹,竟是从家中逃出,与大理皇室断了关系,自请嫁入林家为妇。
那曾是何等样的一段佳话自不必说……凄惨地是结局:林飞枭卖国事发。已经失去公主身份的林飞妻子作为逆臣家眷锁拿入京,三尺白绫,两条人命,连同腹中没有出世的胎儿一同被绞杀。
难道……那个公主没有死?就是秦婉儿么?那个胎儿,就是,她?
楚歌摇摇头,秦婉儿是来自大理没错,但她是有名有姓作为巫女被进贡而来。在宫中的履历清清楚楚……记忆中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听她说些宫里的故事,却从未提过半句江湖生涯,鸳鸯比翼……
不能再想了,一回忆起当初在楚郡侯那里度过的日子,就仿佛黑暗和阴靈扑面而来……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却依然存了些乐观和积极地性子——不得不说秦婉儿对她的教育十分用心和有效。
“楚大人。”
才出了书房,便听见熟悉的声音,是辛锋寒。她终于留下了他,却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工作。他在楚府里算个客卿的身份,不过却主动担着侍卫的职责。
“锋寒有事么?”
“谢大人方才来过,送了一碗药粥。”说着辛锋寒递上一个食盒。如今他的话不多,人也出挑得越发清冷出尘……就象段南羽的那种气质。
楚歌笑笑。谢聆春这些日子往这里跑得勤。又是粥又是汤,甚至还送了她几个婢女。本来他说是送辛锋寒来接手“管家”的工作。可现在分明是他自己将楚府的内务外务一把抓……不过,这样一来,辛锋寒不能做管家,就专心在她身边守着,严格执行着她的指令,比如——她关上书房地门说“勿扰”,那么就谁都不会来打扰,就连谢聆春也不行……何况辛锋寒还记着上次谢聆春骗他说楚歌已经回府的事情,对谢聆春就格外严苛些,他不像旁人对血衣卫有天生的畏惧,又是看惯了谢聆春在楚歌身边“男宠”的模样地;所以很多时候他坚持是楚歌地吩咐,谢聆春反而拿他没办法……总不能每次想主意把他调开吧?何况他的话,本来是楚歌地意思。
楚歌费神了半日,本来也有些饿了,可看了那碗药粥,还是皱了皱眉道:“算了。今儿晚上王阁老的寿辰,我到那边去吃吧。这粥你替我悄悄倒掉好了。”
辛锋寒便点点头。
楚歌一笑,身边有这么一个言听计从的人感觉还真好,她现在也有了点端木兴对黑狼卫的感觉了……只是辛锋寒不是将忠诚卖给国家的黑狼卫,她也不需要旁人对她誓死效忠,到底还是要找个时机,替辛锋寒寻个正经功名的出路才好。
这样想着,回卧房去换了正式的衣裳,便出来令人带了准备好的寿礼往王家去。
出门的时候,看见佩玉轩厢房那边红影一闪。她知道那是谢聆春送给她的婢女,想了想,便点手叫她们过来,随她往王家去。这几个婢女都是极有眼色的,知道她不喜欢旁人服侍,通常只要她在,都不往佩玉轩里去;平日只是洒扫洒扫,端茶送水也都待她允许了才进——变化不大,但却的确让她的生活舒适了许多。
而今日她除了给王阁老拜寿之外,还要送些礼物给王家小姐,带几个婢女同去,出入后堂也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