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醒来的时候,首先嗅到的是浓郁的药香。睁了睁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见四周红彤彤的一片。
有一瞬,楚歌几乎是以为战场上的血遮住了双瞳,然而冰凉又柔滑的触感提醒她:那不过是一块红绸罢了,系住了她的眼眸,结扣垂在腮边。
动了动,发觉手脚也都被缚住,但大概也是柔软的织物,并没有让她觉得过分难受;而身子下面,应当是床褥。
也就是说,她被人绑在床上了——这个事实,让她心惊。
中断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果园边的草屋附近。那时候,她被富贵客栈的店小二制住,而端木兴怕她受到伤害,制止了何蕊珠动武的念头。
然后呢?……她听到那个店小二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要求放了那些黑衣人,要求提供马匹,接着她就被利刃胁迫上马;再然后,她找了一个最佳的机会,翻手将指环上的毒针刺向店小二裸的手腕……再再然后,被绑缚着在这里醒来。
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若不是亲眼看到那一面倒的屠杀,目睹拜香教血淋淋的惨败,她会以为,拜香教的这个对手,十分强大,强大到,可以窥测人心。
四下里并不是完全安静的。楚歌咬咬唇,努力使自己从酒的晕眩中清醒一些,用心去体会——虽然附近没有察觉到有旁人的存在,但隐隐地,却听得见人喊马嘶,遥远地依旧有战场的感觉。四周药香馥郁,却不像是熬煮中药的氤氲,却仿佛香料焚烧时的炽烈……蓦地灵光一闪,楚歌知道这是哪里了——富贵客栈的地下!
难怪空气隐隐让人觉得燥热。那地面上的客栈只怕已经成了火海了吧?燃烧地药香应该是从透气地孔道传入。而她昏睡也应该并没有持续多久,厮杀还在继续着,不知道拜香教还会不会有什么进一步的招数,不知道端木兴会对她的被俘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远远有脚步声传过来,楚歌立刻竖耳倾听,努力想对自己所处的状态多一分了解。
从声音的远近上判断,那些厮杀的声音应该是从头上传来,因为泥土的阻碍而显得遥不可及;但这脚步声则是就在地下了。虽然相隔还有一段距离,却因为地穴里地回声的缘故,显得颇为响亮。
脚步声是两个人的,匆匆忙忙。
渐渐,连那两个人的对话声都听得到了。仿佛在说什么“公子”,什么“弄错了”一类的,正思量间,却听“砰”地一声。仿佛是开门的响声,然后两个人的声音便忽然大了好多——人,已经到了几尺开外的地方了。
“门主,你看!”一个女子有些委屈地声音。听着仿佛是那个姚九娘。
嗤啦一声,原本严严实实护住颈部的葛袍被拉开,喉间一凉……楚歌骇得想要闪躲。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九娘,你不要命了么?公子说这人少了半个毫毛都要……”男子的声音戛然顿住,半晌,不可思议似地喃喃,“真的……没有喉结么?”
“门主,属下已经检查过,这地的真真是个丫头呢!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这回出动了那么多教众。死了那么多人。要是抓错了人,上头怪罪下来。又该如何是好?”女子的声音非常惶急,隐隐带着哭音了。
“别怕。”那男子明明声音里也是忧虑,却还是安慰女子,“明明是按照画像拿人地么,就是错了,也是公子那边提供消息的人出了纰漏,怪不到咱们头上的。何况拿了人的消息已经送出去,公子只怕马上就要到了,错了也只得这么着了——何况,没准公子要的,就是这个人呢?”
“可公子要的,怎会是她?”那女子犹自戚戚,“先头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看这阵仗,还不知道他要的是谁么?早知道就该用药酒都毒翻了,也不会只拿了这个随行的女眷来——另外那个才是正主儿吧?”
男子却有些焦躁了,“九娘,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别说你,就连你们那个小二耿良不也被这丫头迷惑住?送他们离开不说,居然还怀疑我;直到我亮出了公子地令牌,这才肯去擒了这丫头来,害老子险险就要丢了性命!”
他们只顾自己讨论,却没有顾忌楚歌一直在旁听——或许是当真焦急,或许是知道楚歌身为女子,又完全丧失了反抗地能力,所以心存轻视;总之这样肆无忌惮的讨论让楚歌渐渐明白了什么,同时却又有了更深地困惑。
从各种迹象来看,应该可以排除这两个人在她面前演戏的可能。
那么,他们所说的“公子”是谁?此地是青熏门地盘,属燃灯门下——如此说来,“公子”应该就是拜香元师大弟子,燃灯侍童王乾?
而那个男子则是青熏门门主,或者说是她在密道口处见到的黑衣人首领吧?他为什么会有她的画像?明明和姚九娘饮酒聊天的时候探听过,她接到的密单只形容了要拿人的容貌特征,根本没有具体到画像的;而既然具体到了画像了,却为什么是她的画像,而不是端木兴的?
楚歌抿唇沉思,却并没有太多忧虑女儿身被揭的事实以及被俘虏的现况;事实上,想这些没有太大用处不是么?知道她是女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其中一部分会帮她保守秘密,比如谢聆春何蕊珠之流;还有一部分会永远忘记她的女儿身,比如宫中曾被她催眠过的几名宫女……至于陷身敌营,最多不过是个死——与其想这个,还不如仔细听听这两人的对话,掌握更多的情报,获取更多的逃走机会。
那青熏门门主和姚九娘的商讨已经告一段落,却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当一个清脆的口哨声在密道内蜿蜒而来,那两个人便都变了脸色——“是公子到了。”那门主说道。
听到这句话,楚歌抬了抬下巴,唇角绷紧。
不一时,那两个人果然出去迎了第三个人进来。待纷纷的脚步声再次靠近,隔着墙,楚歌听见一个含混的声音:“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