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达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是碧蓝的,几抹火烧云红得非常耀眼,一阵淡淡的花香飘进来,让人突然心神清爽。他掀开被子,想下床来,可是一动,后背就火辣辣地疼,他咬咬牙,用手撑着床沿,反复好几次,才起来,刚要站起来,一个踉跄就摔到了前面的桌子上,打翻了一只茶碗。这时,有人推门走进来。
“赵兄,你怎么起来了?”来人锦袍绣冠,面色红润,留着一圈漂亮的髯须,赵明达一看便气不打一出来,“李和,你们几个耍我是吧?让我腥没碰着,平白的挨了这顿打!是何居心?”
来人是李和,其父是朝中三品大臣,其是长安城有名的公子哥,喜欢珍宝古董,吟诗作画,好酒好色,除了有钱有势以外,其他的脾性跟赵明达一模一样。
李和经常与一大帮酒肉朋友在一起吟诗对句,谈天说地,饮酒猜拳,声色犬马,赵明达只是偶尔参加一下,他实在是囊中羞涩。李和几个人也促狭得紧,虽然会时时接济这位穷朋友,但更喜欢捉弄他。
“赵兄,那是你自个儿夸下海口,说带哥几个找乐子,自己还点了春红苑的头牌小桃红姑娘……”李和坐下来,大剌剌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一边喝一边用眼睛瞄着赵明达,“明达,说真的,你可真够本事的,逛妓院逛得被人打出来,昏死在街上,要不是我路过看到,你还趴在那里被很多长安妇女指着教育她们的丈夫呢!”
赵明达气得鼻子喷火,“哼,我连昏死过去都能为百姓做模范?天生我才必有用——”
“哈哈!”李和放下茶杯,用很暧昧的目光看着赵明达,把他从上看到下,看的赵明达心里直发毛。“明达,你真的没与那小桃红……”
“什么?”赵明达不明所以的看着李和,估计他没安什么好心。
“我是指——那个!”李和坏笑着问。
“被你们灌了个烂醉,我怎么知道?”赵明达对李和的问题嗤之以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啧啧,明达,与春红苑的头牌睡了一晚,却秋毫无犯,这可不像你啊!要知道当年你被赶出宫,还不是因为与芸妃娘娘不清不楚?难道你是被打坏了那里——”
赵明达差点把口里的茶水喷出来,“去死!我被打的是屁股,不是——”
“哼,谁知道呢?”李和斜睨了一眼他,悠然自得地喝茶。
赵明达被李和的问题问窘了,他虽然已经二十五岁,已经是当爹的年纪,但因为从小就在宫里长大,并未婚配,要不是年轻貌美的芸妃娘娘引诱了他,他还不知道男女之事是怎么回事呢......
“当然没问题了,要不我证明给你看!”
“好,你证明吧!”李和放下手里的茶杯,正坐在他的对面,好像准备观看西市庙街的皮影戏一般,充满了乐趣。
“去死!”赵明达知道被耍了,没好气地坐下,突然像一根弹簧一样向上弹起,随即趴到桌子上,死死地咬着牙,生怕自己呻吟出声,被对面的人笑死。
“喂,我没笑!没——笑,你不用咬牙了——没笑!”李和一路小跑冲出房间,赵明达听到一阵放肆的大笑越来越远,不禁恨恨地说:“真不仗义,等有一天你也被打的时候,我要当着你的面狂笑一番!”
***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当赵明达穿着李和家的奴婢为他准备好的衣服坐上马车后,还是不明所以地问。
李和看看他,突然认真地说:“你还记得淮阳公主吗?”
“噢——”赵明达道:“不记得了!”
李和认真地启发他,“那个曾经含情脉脉赠你香囊的公主,你竟然能忘记?”
“我想起来了!”赵明达一拍手,“长了两颊雀斑的那位公主?”
“这个你倒记得清楚。”李和无奈地说:“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是淮阳驸马的生日,在聚馨阁大摆筵席,有很多长安的贵族都去贺寿。我特意带上你,看看能不能为你再谋个出身,你也不能每天都在街上闲混啊——对了,你为什么不刮胡子?”
赵明达摸摸脸说:“我这样看起来会更具有吸引力。”李和便真的从马车上栽下去了。
大约过了四分之一个时辰,聚馨阁到了,李和踢了他一脚,瞪着眼睛吼:“到了!”
“你那么凶干吗?”赵明达一边慢腾腾下车,一边懒洋洋地反抗。门口的侍卫检查过李和的请柬和手牌,然后又看过赵明达的,恭恭敬敬地说:“李公子,赵先生,这边请!”
李和看了赵明达一眼,跟着带路的仆人上了楼,赵明达则四处好奇地张望,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那兴致好像是来参加一场同窗聚会一样。
李和小声说:“明达,一会儿你坐在下首,不要说话,千万不可纵酒,听到没有?虽然淮阳公主可能不在,可你们的艳事,淮阳驸马是知道一二的,别叫他想了起来,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听到了!”赵明达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但此刻他正站在一幅春宫仕女图前,用手指丈量一个画上仕女两乳之间的距离。
李和恨不得给他个降龙十八章,硬是忍住了。
那个玉面丹唇的男人应该就是淮阳驸马了,真是仪表堂堂,在婚前一定是个美男子,可惜现在有些发福了。驸马就是驸马,不用说他办这个生日宴会实际上是勒索会,二十来号达官贵人将他们从各地搜来的宝物争相献给这个胖男人,他便请自己带来的和大家带来的鉴宝师一起品观,每一样宝物呈上来,来人都要细细品评一番,煞有介事。
与驸马最为交好的傅永城是当今宰相傅寿的儿子,他献上的宝物竟然是一群异族美女,不仅穿着奇异香艳,会跳异域风情的舞蹈,而且个个长得娇艳欲滴,活色生香,把满场子的男人都看得垂涎三尺。
句傅永城说,大唐北边有一个国家,名字叫罗刹国,这些美女都是从罗刹国来的。众人一致叫好,都说听说罗刹国北蛮之地,竟还有这等漂亮的女子和妖艳的舞蹈。
李和在流口水之余,还忍不住用眼睛关照了下赵明达,这个潦倒乐师在他看来,是个登徒子之流,万一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失态了,就连自己都要替他吃官司。结果他惊奇地发现赵明达闭着眼睛,筒着袖口打瞌睡。
“明达,明达,你怎么睡着了?”
“啊?噢,昨天读书睡得晚了。”
李和立刻十分鄙视他,被春红苑打的伤还没好利索,看什么书,附庸风雅,“喂,留心着点儿,别失礼了!”
淮阳驸马十分高兴,连向傅永成敬了三杯酒,两人的“感情”更近了一层。
正得意间,席间突然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好像是酒被咽下喉咙的声音,大伙好奇得往后看去,只见赵明达坐在蒲团上,拿着酒壶不住地灌酒,酒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副山野村夫的模样。李和焦急地用眼睛暗示他要收敛一点,可他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驸马十分不悦,“这位不是被逐出宫的赵先生么?众人都在观赏歌舞,先生为何却独坐饮酒?”
“因为这歌舞实在不值得称道!”
李和想找个窗户跳下去,他真后悔把这个活宝带来,面对皇族和达官贵人非但不畏惧,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都怪自己交友不慎,刚刚不是嘱咐过他不要喝酒吗?那是什么话?
“嗬——”驸马冷笑一声,“那依先生之见,这歌舞有什么问题,为何不值得称道呢?”
“舞姬虽长相酷似罗刹人,但舞蹈并非正宗的罗刹舞蹈。”他还正儿八经地对答,驸马身边的人可没那么有涵养,早都气坏了。
“哼!”傅永城气咻咻地叫:“赵先生自然是精通此道之人,可否来指导指导,让我等受教一二?”
“好!”赵明达竟然放下酒壶,认认真真——或者可以说摇摇晃晃,但非醉非醒里带着认真的神色——走了过来,别的达官贵人都鄙视地看着他,等着看他出洋相。李和的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此歌姬均是来自西域回疆,驸马您没发现,虽然回疆的女子与罗刹国的女子长相有几分相像,但回疆的歌姬头发颜色都是黑色的,而罗刹国女子的头发颜色却以黄色、栗色和红色为主。”
淮阳驸马朝那些歌姬认真看去,也发现她们都是一色黑发,脸上的高兴便减了三分。傅永城生生咽了一口唾沫,恨不得上去将赵明达打翻在地,堵上嘴去。
“最主要的——”赵明达继续说:“回疆的乐舞与罗刹国的乐舞差别很大,但其中的差别一言难尽,如果有机会,愿为驸马单独讲解!”
李和已经紧张的快昏过去了,其实在座的都知道这小子精通各路音律,可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摆谱卖关子,完全不把丞相之子放在眼里,均心想:这小子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傅永城厉声喝道:“大胆!我看你是个冒牌货!来人,拿下去!”
“慢!”驸马伸出手挡住暴怒的傅永城,面色阴郁地问:“他说得确实有些道理,那些罗刹国来的红毛子我也见过,长安城里就住了好几个。”
傅永城碰了钉子,其他人也不敢过于逞能。淮阳驸马还是极其厚道的,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将这几个回疆美女照单全收,但临走时毕竟要摆出一幅不满足的样子,示意傅永城一定要找机会弥补上!宴会在傅永城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境况下不欢而散。
车上,李和喋喋不休地埋怨赵明达,“我不是叫你不要说话的吗?什么叫滥竽充数,你连滥竽充数都不会吗?这下好了!你闯了大乱子。”
“我说的是对的,那帮人里也明明有人看出来了,就是碍于傅永城的面子,不肯说罢了。”
“我不是说你说的不对,只是你这样口无遮拦,当心惹祸上身,我也管不了你了!”
赵明达摊开两手,耸了耸肩,“好了,停在这吧,我的伤好了,也该回家了,明天润润笔,还得继续抄袭那几位大画家的名画呢!”
“好吧,就此别过,记着有困难就来找我。”
“我是不会去找你的,我找乐子从来不用朋友的钱。”赵明达下了车,整了整衣襟,准备走。
“明达!”李和忧心忡忡地叫住他。
“怎么了?舍不得我?”赵明达露出恶心的笑
“你一个人要多保重——”
“知道了,对了,你记得帮我介绍一个有钱的寡妇,相貌不限,年纪不限,只要有钱就好了,我年过二十五也该婚配了......喂,喂,李兄!”
李和的马车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这条街道的尽头,扬起一阵尘土。
赵明达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什么嘛,真不仗义,自己有了媳妇就不管别人的死活,去**好累啊,还不如娶一个老婆放在家里,不过如果是有钱的老婆,就可以有钱去**了,而且最好是寡妇,这样我的良心也不会太不安,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嘿嘿!”
突然他的喉咙一紧,顿时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呼吸,有人用铁索套住了他的脖子,使劲往后拉。
“啊,啊!”赵明达的手臂在空中挥舞,可是后面的人力大无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被拖入一个黑巷子里,他还没看清楚劫持他的人是谁,就被一顿暴打。
“哎咳咳咳!别打我,别打啦!好疼好疼,别打那里,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打我?哎哟——”赵明达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任凭几个人的拳脚雨点般地落到他的身上,上次被春红苑的打手打的伤还没好利索,就又梅开二度,伤上加伤,他终于明白李和担心的是什么了,想起他临别时的担忧的眼神,赵明达就在心里骂:“不仗义,说清楚一点,也让老子有个防备,下次知道你会被打,看我怎么也把你蒙在鼓里!哼哼!”
打完了,赵明达已经奄奄一息,为首的蹲下来,敲了敲他的脑袋,他感觉那好像是口大钟,已经在嗡嗡作响了。
“小子,听好了,长安城里没有敢跟我们公子作对的人,你最好学乖一点!”
“什么意思?你们——说什么?能不能再重复十遍?”
“找死!”另一个小喽罗显然很不耐烦了,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赵明达闷哼了一声。
“够了!”为首的人制止了他的属下,又转过头来说:“先生有多聪明,还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这次是个小小的教训,如果再坏我家公子好事,哼哼,就不像这么客气了!”他做了一个用刀抹脖子的动作,然后一挥手,几个人脚不沾地地离开了。
赵明达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花了多大力气,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手托住小巷子的墙壁,慢慢一瘸一拐,几乎是用挪的,来到了街上,这时的天空已经发出一点点白色的曙光,已经有稀稀疏疏的商家出来打扫门前的街道,或者到水井前汲水,准备开始一天的买卖了,他忍住浑身的疼痛,想走到井旁要点水喝,不料一个推着小车的老头迎面走来,车辕撞到了他的膝盖,他一个踉跄,眼前一黑,就一头栽倒在那车新鲜的蔬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