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二,天气大好,烈日灼灼照着大地,虫鸟一反常态不知疲倦的叫着,在这炎炎的夏日里听着有些聒噪。
夏无霜一脸倦容,双眸怔怔地看着屋外尘黄的地面,手捂着胸口,眉头轻蹙。紫云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注意到夏无霜的表情,关切道:“太后,哪儿不舒服么?”
“这几天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是怎么了。”夏无霜靠在软塌上,额前的细发微微飘动,倦怠的神色爬满了眼角眉梢。
紫云静静凝视她苍白的容颜,眼里是深深的怜惜和心痛,忽然神色变了变,低声道:“会不会早产?”
夏无霜仿佛没有听见,目光没有焦距落在院落里的一点上,神情渐渐宁静安详,仿佛身上所有的不适和疼痛都消失不见。
紫云微微叹息,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加重。院里的虫鸣越发的清晰起来,白花花的日光照在屋檐上,反射出炫目的色彩。
身体地疼痛忽然又发作。
夏无霜收回凌乱的视线,身体摇晃了一下,眼前开始模糊。她不得不微微阖上双目,极力压制身体的不适。
“太后……”紫云担忧的神色更重,蹲下身在握住她的手,低声哀求,“太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怎么受得起这样的折磨,让紫云去请大夫好不好?”
“紫云……”夏无霜无奈地喊了一声,缓缓摇头,目中忽然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无声消失在空气里,“我不会死……”
如果可以活着,如果可以,她一定不会选择死。
就在她头脑混沌的一刹那,她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双手痉挛地抓住紫云,指骨微微泛白:“这是怎么了?紫云……”
“太后,恐怕要早产。”紫云惊呼,扶夏无霜睡到床上,对着门外急急喊道,“阿离,准备热水。”
……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痛苦的呻吟渐渐微弱,灵魂似乎远离了身体,锥心刺骨的疼痛也变得可以忍受了。无霜的面容惨白,透明得仿佛就要消失一般。灵魂漂浮起来,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不知道是现实还是幻觉。
银玲般的笑声响起,蓝天白云下,火红帝王花在风中摇曳,天真的小女孩,俊逸不羁的少年……
“无霜,你说这世上有仙人么?”少年一本正经地问小女孩。
“应该是有的吧,就像人死了会有灵魂一样。”小女孩回答。
就像人死了会有灵魂一样,人死了真的会有灵魂么?无霜迟钝的脑海里掠过一丝疑虑,猛然间听到耳边有人在哭泣:“太后,太后,您一定要挺住啊……太后……”
又是一声哭喊,稚嫩的声音:“夫人,您不能丢下阿离,不能丢下公子……”
公子?无霜想睁开眼睛,可是怎么也睁不开啊,这个世界她还有太多放心不下的东西,楚易,淑妃,囚禁她的皇宫,还有千千万万的大靺百姓……太多的事情牵绊着她的人她的心。
一声啼哭划破了寂寞的空气,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声音,疼痛随之烟消云散,她苍白透明的脸上绽开一丝绝美的笑颜,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看一眼,耳边哭声又起:“太后,生出来了,是个皇子,你睁开眼睛看看,太后……”
“夫人……”
杂乱焦急的呼喊渐渐远去……
那样长……那样长的梦。仿佛是一辈子,就这样从眼前如烟云一般飘过。
无边无际的深红,艳丽的花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穿着白衣的天真小女孩快乐地奔跑,笑声散落在风里:“来呀,快来呀,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嘻嘻……”
她想跟她走,可是那个虚幻不真实地小身影忽然就凭空消失了。年老的妇人紧紧拉着她的手:“霜儿,你一定要好好辅佐君王,保我燕氏江山固若金汤……”
天空瞬间漆黑一片,斑驳的墙面,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目光幽怨充满恨意,如寒冰一样射在她脸上:“夏无霜,今日燕楚易为你诛我满门,他日我看他如何为你倾城覆!”
“红颜祸水……”凄厉痛恨的笑声此起彼伏,“天下非亡在你手里不可!”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眼泪从眼角滚滚而落,她摇头,想大声喊出来,却叫不出声音。
“阿离,快,快去找方丈,管不了那么多了……方丈那么高的武功一定能救太后,快去……”
沉沉的脚步声往外奔去,她的意识忽然有片刻明晰,脑海渐渐凝聚起一个强烈念头:不,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找方丈……
紫云手抱着婴儿,不住地探试夏无霜的鼻息和脉搏,泪一滴一滴往下落。
片刻,空定大师从容而来,面容淡定,后面的阿离却不住地喘着粗气。
“大师……”紫云扑通一声跪地,哭泣道,“紫云求您救救太后……”
空定看了一眼紫云怀中的婴儿,慈悲淡定的眸中闪过一丝悲悯的痕迹,叹息一声:“阿弥陀佛。”缓缓走至床边,为夏无霜把脉。
“大师,太后怎么样了?”
“一息尚存。”
紫云心里一沉,瘫软在地,慌乱地抓住空定的衣袖,哀求:“大师,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太后,求求你……”言毕,拼命地磕头。
“施主勿需如此,老衲自会尽力。”
紫云闻言抬起泪眼,目光落到夏无霜苍白的面容上,不住地掉眼泪。
“扶太后起来。”空定淡淡吩咐,不急不慢。
紫云匆匆把怀中婴儿交给阿离,将夏无霜扶起。空定盘膝而坐,单掌隔空按于夏无霜后背大穴,轻烟袅袅从无霜发间升起,死灰色的脸瞬间泛起红润的色泽。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空定缓缓收掌,站起身来吩咐道:“放她躺下,取纸笔。”
紫云依言而行。
遒劲刚正的字落在纸上,空定将纸递给紫云:“按药方抓药,好好调理。”言罢,微微叹息一声,又道,“人之心力有限,量力而为,方可安度几年,否则,旦夕可危。”语毕,徐徐离去。
紫云一愣,目光落在阿离怀中的婴儿身上,自始至终,空定大师都没有问一句话,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回过神来,紫云走到床边看着夏无霜,夏无霜已沉沉睡去,神情安然静谧。
“阿离。”紫云放低声音,“把孩子给我,你去买药,我守着太后。”
“嗯。”阿离点点头。
紫云静静地看着夏无霜,有多久没有见太后这般安详地睡过了。自己比太后长七岁,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到如今一身负荷的太后;从一个鲜活的生命到如今病弱不堪的躯壳……她才二十多岁,却似乎把一生都消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