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山是座小山,实际上叫做落凤丘反倒会更合适一些。
就像这个地方不应该叫做落凤镇,叫做落凤集大概更合适一些一样。
落凤是两个很美的字。意思仿佛是说正有一只美丽的凤凰,正要慢慢落到这座山上。只不过真正的落凤山,却荒凉丑陋,正在落凤镇的十里之外,少有人至。
今天这里却很热闹,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的人。
燕碧城过来的时候,看见几个卖糖果小吃煎饼蜜饯的小贩正担着货急急忙忙地往这里赶。
还有几个卖胭脂花粉的。
甚至还有几个乞丐。
看来这里今天大概要比平素的落凤集还要热闹。
因为这里就是吕战和吴胜决战的地方。
既称为决战,想必是要不死不休的。也可见这位战无不胜这次是动了真怒。被一位绰号屡战屡败的人讥讽一番,对很多人也的确是不太容易咽得下去的一口气。
所以战无不胜要战,并且要决战。
只不过当他在场上流着汗,咬着牙,淌着血拼命的时候,偶尔看见旁边的观众们正在吃着煎饼蜜饯指手画脚,间或拍拍巴掌喊几句好,不知又会是什么心情。
只是这就是江湖,这种因为咽不下一口气就要拼个生死的决斗决不会在这里第一次发生。
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日正中天,烤得这片荒地仿佛正在冒出烟来,加上人群的熙熙攘攘,小贩们的穿梭叫卖,更显得尘土飞扬,焦躁不安。
决战的时辰已过,但是不论战无不胜还是屡战屡败都看不见踪影。占了前排的几个人本来还在庆幸自己一大早就来占位子,这时候也骂骂咧咧不耐烦起来。
只不过他们没有想一想人家决斗本来就不是要唱戏,也从来没人请他们来。
燕碧城的样子看起来却很悠闲,里里外外逛了逛,四处打量了一番,就象是正在观光旅行游览名胜。
来这里之前,他也已经在落凤集上转了一圈。
看起来他对这个落凤镇里里外外的兴趣要比对这场决斗大的多。
正不耐烦间,远处一匹马从官道上疾驰而来,煞是急促。一个人坐在上面身体挺得笔直,头却垂的很低。
顷刻间这马就冲到了近处,却势头不减,仿佛要一路冲过人群,冲进镇子里。
“吕战。”人群里有人惊呼。燕碧城看着马上的人,立刻觉得不大对了。
这人坐在急驰的马上,身体就像个木桩,一动不动,脑袋却灵活的很,低垂着左摇右摆象是正在打着拍子。
奔马长嘶一声,却并不停下,发了疯一样的对着人群冲去。
燕碧城立刻冲天飞起一把抓住了马缰,倒旋下来顿住身体。健马又是一声长嘶,前蹄飞扬舞了几下却半步也冲不出去,顷刻停住。
这个时候燕碧城已经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知道马上的人,已经死了。
一支黝黑长箭,从斜上方穿进了吕战的后背,前端却从下腹穿了出来,生生把他钉在马鞍上。
所以尽管他已经死了,身体却依然笔直,同那支箭一样笔直。
这位屡战屡败,此后已经不能再战,也不必再战了。
四周一片静默,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张大嘴,讲不出半句话。那一人一马,就停在那里,如同一具雕塑。
恐怖的雕塑。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也没有人能够下手将这具笔直的尸体解下来,人既离奇被杀,验尸查凶器是免不了的。
所以尸体只好继续这样立在马上。
看样子吕战正骑着马赶来走在半路上,被一箭贯穿了身体,顷刻毙命。马却带着尸体一直顺着官道跑到这里来。
决战显然是决不成了。
奇怪的是吴胜竟然也一直没出现。
难道吴胜也出了什么问题?
燕碧城同样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扬声说:“哪位兄弟认识这位吕战英雄家人,还望能尽快转告,以备后事。”
人群这才开始吵吵闹闹的发出声来。燕碧城摇了摇头,转过身,却见到一个瘫了下身不能行走的乞丐,正艰难地用手臂撑着身体,慢慢挪出人群,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燕碧城看了一会,眨了眨眼睛,举步走了过去。
“你要走吗?”燕碧城站到乞丐前面挡住了去路,笑着说。
“啊”乞丐慢慢抬起头,混浊的眼睛里尽是不解,过了半天仿佛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沙哑着说:“既是出了命案,也讨不到什么钱了唉”
“大爷可能施舍几个?”
同时还举起手里的破碗,摇了两下。
这是个很敬业的乞丐,看来从来不放过任何讨钱的机会。
燕碧城探手从身上摸出两个铜钱,叮叮当当扔到碗里,淡然说:“施舍不必,我买你个东西。”
“啊?”乞丐睁大了眼睛,满是泥垢的脸上尽是惊奇:“大爷要从乞丐买东西?什么东西?”
燕碧城笑了起来,笑的如同阳光一样灿烂:“盒子,我的盒子。”
“我有你的盒子?”乞丐笑着问:“燕三公子竟要从乞丐手里买盒子吗?”
“哈哈。”燕碧城大笑了几声,又大声说:“枫如画,你果然在这里。”
看来燕碧城这一次吸取了上次在酒楼里的教训,一开口立刻大声说出了枫如画的身份。
枫如画这三个字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把脸转了过来,再一次张大嘴说不出话。
“呵呵。”破败不堪的老乞丐的嘴里忽然冒出一串清脆的笑声:“燕三,你不是猪,看来你比猪聪明一点。”
说到第一个猪的时候,一只破碗已经朝着燕碧城迎面飞来,呼呼有声。
说到第二个猪,枫如画已经身在半空,飞掠而去。
燕碧城扬身冲起,一脚踢飞了破碗,顺势一个盘旋向着枫如画疾扑过去。
就像个苍鹰,正扑向只慌不择路的鸽子。
眼看鸽子就要落入鹰爪,他却闪电出剑反手朝着背后点去,叮叮两声,两道黑点带着尖啸飞上了半天。
那只破碗被枫如画投向燕碧城面门的时候,碗里还有他扔进去的两枚铜钱。
碗带着风声飞过来,那两枚铜钱却悄无声息飞上了天,这时候才追到燕碧城后颈,顷刻加速,疾飞而至。
这份手劲和计算,实在让人钦佩。
显然枫如画出手的时候就已经算准了自己的逃跑路线和燕碧城飞掠的轨迹速度,所以这两枚铜钱才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止住了燕碧城的追袭。
这一出剑,燕碧城的冲势就顿了顿,枫如画的身形又冲前了两丈。
奇怪的是她的腿好像真的不太方便,竟忽然拖着她的身形斜落下去。
燕碧城右臂一轮,呼的一声把碧玉剑轮到了前面,直指着枫如画的背心,人剑合一直冲过去。
刚冲到近处又见一团乌黑兜头罩来,还夹着一股恶心之极的腥臭。
枫如画竟兜头把身上的乞丐装丢了过来,一身红衣,就像一只百灵鸟翱翔天际。
只不过乞丐裤子还穿在身上,所以她这时候看起来就像百灵鸟套上了一个口袋,既怪异又可笑。
这乞丐装如此恶臭难闻,她却在身上穿了半天,实在是难为了她。
燕碧城剑尖连抖,整件乞丐装立刻爆裂开来,如同一片片黑色蝴蝶爆射半空。
他的身体紧接着就疾穿了过去,这一片蝴蝶就在他身后旋动飞舞着,久久不落。
呛啷声中,碧玉剑已经入了鞘。他的身体忽然一个半旋,如苍鹰敛翅,落在了地上,正面对着枫如画飞来的方向。
枫如画叹着气慢慢落了下来,乖乖地落在燕碧城的面前,乖乖地坐在地上。
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鸽子。
燕碧城看着她一身娇弱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弯下腰看着她既脏且丑的乞丐脸说:“你不走了?”
枫如画张开嘴,咬着门牙说:“你这个无赖,流氓,卑鄙无耻,丑陋下流,你竟闭住了我两腿的血脉,还装摸作样放我走,我”
燕碧城摸了摸下巴,忽然插口说:“装摸作样的人好像不是我,枫小姐,而且你现在的样子恐怕比我更丑一点。”
实际上燕碧城的样子不但不丑,而且还很好看,尤其是当他露齿微笑的时候,开朗的就像冬日午后的阳光。
酒楼上他放开枫如画的时候已经封住了她腿上的血脉。
枫如画当时没有察觉,这种高妙的封手法本来也不常见。
及至她奔出镇子,这个手法才迟延着发作出来,站都站不住,只好坐下来,扮成个行动不便的老乞丐,而且有意往落凤山下人多的地方去。
因为她知道燕碧城明知她走不了多远,回头一定会来找她。
她只待过了时辰血气再通立刻飘然而去。
却没想到她咬牙抢了套又脏又臭的乞丐衣服套在身上,又涂上满面脏污,加上一头乱发,还是没瞒过燕碧城的眼睛。
燕碧城出了酒楼到处闲逛就是在找枫如画。
转来转去没找到就想起落凤山来。
结果真的被他看到了这个既脏且臭,无力行走的乞丐。
“好吧。”枫如画转眼间又笑了出来:“就算你比老乞丐好看。我又扮小二又装乞丐的,还被你封了血脉,这半天手都要磨破了,也没有力气逃了,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付我?”
“你又要拿我怎样?”
“我”燕碧城想了想,没想出什么话来。
反倒隐隐觉得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实在是不容易。
其实她蛮可怜的。
“你那个盒子真的那么重要?”她温声说:“燕三公子温文尔雅,正直豪爽,连我这小女子都钦佩的很。”
“你就不能放过我这一次吗?好吗?”这句话到了最后已经不是温言,而是软语。
“你”他只好又摸了摸下巴。
“你先解了我腿上的道,好不好?”她仰望着他,眼睛里满是求恳之色,让人心痛。
燕碧城闻言伸出手去,想了想又收了回来,摇了摇头。
他总算及时想起来刚才是如何不容易才追上这只鸽子。
腿被制住尚且如此,解开了还如何了得?
枫如画看着他的手又缩回去,轻轻叹了口气,一把撕去了腿上的乞丐裤子:“你看,我穿的是紧身衣,身上哪里有地方藏下你那个盒子?”
“哦?”燕碧城有点惊奇:“你难道竟将盒子藏在别处?”
“我既然知道你早晚都要追上我,还会笨到放在身上吗?”枫如画眨了眨眼睛。
“你藏在哪里?”燕碧城板下脸,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我”枫如画看着他,样子看起来很有些害怕,“我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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