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黄灯,满屋落寞,衣涧扉就坐在灯下凝神沉思,止若木塑。
一人推门而入,轻缓谦恭地说:“尽照庄主宣示,殓葬事宜已经按排妥当。”
衣涧扉轻点头,就不再动了,于是四下再入沉静,案上一滴灯火,也自凝结如冰。
灯映四壁,透出一片斑驳,整间屋子的墙壁竟然都是用花岗岩石堆砌而成,石面开凿后,就未曾再打磨过,粗砾凹凸,浩悍之气迫面而来。
那人说完话就退了开去,隐进了暗影里,一袭暗黄长衣,一张暗黄墩实的脸面,在暗黄的灯火里,他的整个人也是暗黄的。
他就站在那里,但那里却仿佛是空的。
他仿佛已经融进了灯火里,沉入了寂静中。
他实在是一个太不起眼的人,一个让人视而不见的人,甚至他的名字,也平凡到不能再平凡。
他叫孙平。
只是,在这个时候能候在衣涧扉身侧的,整个飞涧山庄,也只有他一个人。
这间宽阔的屋子里,除了衣涧扉坐着的那把阔木大椅,还有他面前的厚木桌子,竟然再没有任何其它的摆设,空空如也。
所以衣涧扉坐在那里巍然不动的样子,就如同寂寞平川上突起了一座山峰。
衣涧扉抬手慢慢喝进一口茶水,又慢慢咽下,再轻轻放下,孙平就立刻趋前,续满,再退,却未出半丝声息,甚至就连案上的那滴灯火,也未曾惊动分毫。
衣涧扉的目光,就凝结在这凝结的灯火上,渐渐空远起来,越过了灯火,越过了厚重的石壁,直投在如墨的远山上,那里正有一条奔腾的飞涧,倾泻而下,声如风雷中碎出漫天水雾,晶洁如飞雪。
夜,却已经深沉似水,如水清寒。
在这个如水的夜里,一个黝黑面庞的壮汉气宇轩扬地走进了一家客栈。
16日后,铁壁门后山的山坡上已经落起了堆堆新坟,每一堆新坟前面都立着一块青色的石碑。
每一块石碑上都没有名字。
因为没有人还能认得出哪一具,或者哪一部分尸体,曾经是,或者曾经属于谁。
这堆新坟的中间,却空着阔大的一片地方,那里是留给铁壁门门主的。
音信全无,生还无望的铁壁门门主,童铁童大帅。
在这片空地中间,赫然正插着一杆大旗,在阵阵悲风中猎猎翻卷,起落不定。
素白的旗面上写着八个漆黑的大字:飞涧山庄,风云际会。
黑脸大汉走进客栈的时候,燕碧城正在远处观望着,他的眼中正带着笑意。
就算他明知道枫如画如何变化多端,也没想过她会变成如此的一幅模样,他重温着记忆里枫如画的笑颜,再看看这个大汉的样子,就慢慢笑了出来。
他就带着这一丝静静的笑意,静静地翻过了客栈的外墙。
屋子里正亮着灯,并且还正开着窗户,枫如画黝黑粗犷的面庞在灯下更添几分豪气,对面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正在拱手为礼。
“枫大侠果然守信。”男子笑着说:“马到功成,在下实在佩服。”
“客气客气。”枫如画也抱了抱拳,又从怀里取出燕碧城的盒子拿在手里:“只不知我的珠子”
“当然当然。”男子也掏出一个盒子,举到枫如画身前打开了盖子,一对晶莹的珠子就呈现在枫如画的眼中,映得她一张黑脸愈发黝黑起来。
“只不知这盒子,枫大侠可曾打开过?”男子盯着盒子,笑着问。
枫如画沉下了黑脸:“我从来不会自添烦恼,你尽可放心。”
“也请枫大侠对此事守口如瓶。”
这一次枫如画连话都没说。
“如此好极了。”男子笑了起来,将装着珠子的盒子递了过来。
“确是好极了。”枫如画也笑着:“如此钱货两清,在下告辞。”说完抬手去取珠子。
却听见男子忽然爆喝一声:“窗外什么人?”
枫如画不由停住了手,惊异地望向了窗户。
窗外的燕碧城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人的感官竟如此犀利,竟能觉察到自己。
却看见男子手里的盒子忽然弹出一支明晃晃的刀刃,奋臂一刀,疾刺进枫如画的左肋。
血光迸现,枫如画仰天便倒。
这竟然是一个陷阱。
中年男子突出不意爆喝一声,惊的枫如画顿了一顿,这一顿,就已经被贯穿了胸肋。
原来他不仅要盒子,还要枫如画的命,秘密本来就只有不为人知最保险。
况且这样还能省下两枚稀世奇珠。
所以枫如画只有死。
她的身体还没倒到地上,燕碧城已经举着剑如同燕雀惊飞,惊飞而入。
刚冲进窗子就看见漫空刀光飞卷而来,萧萧刀气激得他满面生寒。
燕碧城一剑刺出,漫空刀光骤停,这一剑正刺在刀尖下三寸处,击的这一刀荡开三寸,却又转旋着横飞了回来,一刀直取燕碧城颈项,刀还未到,刀气已经激的他须发皆扬。
好霸道的一刀。
却听当的一声大震,星火迸射,刀身已经荡去了上空,中年男子竟也随着这一刀的去势后冲而起,一个倒翻落在地上。
满棚尘土,簌簌而落。
“好剑。”男子面沉如冰:“好剑法。”
燕碧城展臂直伸,碧玉剑直指着他的眉心:“你想要我的盒子?”
“正是。”男子语出亦如冰,双手举刀过顶:“我还要你的命。”
一刀直劈而下,奔疾如电。这一刀恨怒重生,已经使出了浑身真力,势不空回。
燕碧城举剑上撩,剑去如飞,再中刀身。
只是这一次,不但没激出火花来,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刀剑相遇,竟如两根绳子绕到了一起,粘结不分,两个人的身形也顷刻顿止。
这一刻四下空寂,却是真气互拼,决胜关头。
就在这关头,倒在地上毫无生息的枫如画忽然动了一下,她这一动,两枚银针就疾飞了出来。
直飞燕碧城的额头。
她从中了一刀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一动,就已致命。
致命的一动。
这的确是一个陷阱,只不过这陷阱,不是为了枫如画,而是为了燕碧城设下来的。
燕碧城这一路的追袭跟踪,显然早就在枫如画的计划之内。
显然枫如画并没有自信自己一个人就能够解决掉剑出倾城的燕碧城,所以就随着燕碧城的戏演了一场自己的戏,引着燕碧城一路追来,追到这小小的客栈。
再演一出惊变突生,杀人灭口的好戏,引诱燕碧城自己冲进来。
他们实在是无微不至。
这也的确是一个无微不至的计划。
枫如画被杀,只不过是整出好戏的尾声,只是为了在这真气硬拼的生死关头出其不意,出手一击。
一击夺命。
夺了燕碧城的命。
中年男子灌满真力的一刀当头劈下,也正是为了同燕碧城硬抗,为枫如画制造一个机会。
要命的机会。
原来枫如画要的一直不仅仅是燕碧城的盒子,还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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