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青青
昌易如一口仰尽,却含在嘴里,缓缓咽下,忽然凌空翻舞,顺手提起枪来,随舞翻动,风雷阵阵,激的众人衣袂翻飞。
韦帆守却扬着一头白发,一个纵身,夺下了鼓手的双杵,随着昌易如的枪影鼓动起来,咚咚如雷,震人心魄。
衣涧扉却只笑,笑着又饮下一杯,翻手承酒,酒滴沥沥中,却扬手,激啸中酒杯已经向着昌易如飞去,再抬手,昌易如的杯子已经到了他的手里,再承酒,再扬手,酒杯已经到了韦帆守嘴里,韦帆守击鼓不断,仰头酒尽,雷鸣声响彻天际。
衣涧扉长笑畅饮:“好酒。”翻身飞舞,剑已在手,剑气激啸中漫声长吟:“及至秦王,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执捶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谿以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已定。”
“好文。”韦帆守忽然倾身,铜鼓已破,双槌回掷,已入鼓手之手:“好酒。”
鼓声再起,破音中蓄意连绵,擂不尽的英雄心事,催不停的壮意未酬。
韦帆守的人已落座,昌易如的枪已入地,尽枪而入,衣涧扉却剑意未停,身剑翻飞中却又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韦帆守抬手,美酒尽入腹,眼光却已经远去,凝望,却似沉思。
沉吟已久,可有悠悠之心?
衣涧扉的身形,忽然顿止,举剑入缸,酒泉激射,却已经被他全收入口里。
昌易如举杯:“饮一杯,倾不尽风花雪月,须臾风流”饮一杯,却已迷茫,顷刻醉倒,已睡去。
满室静寂,喧嚣落尽,这满屋的空气,似已同入了古墓,尘埃都已落定。
韦帆守静坐举杯,杯已凝固,无言。
衣涧扉的剑,在酒缸里忽然泛出一片雪亮,他的人却很定,不饮无言。
孙平一样的定,他的眼中,在渐寒萧落的庭院里,却泛起极致的神采。
正如同风弃天一样。风弃天的眼睛,正在回味着他的耳朵刚刚听过的那一番短暂却喧狂的鼓嚣。
他却已经很快用他的眼神做了一个了结。
一个非常了解的了结。
衣涧扉的剑却忽然跃起,在风弃天了结的眼神中惊起满空的酒雾。
美酒如雾,纷飞落下,已经把他的全身,都融入到清亮的迷蒙里。
他的剑,却已经带着他的满腹蓄意未绝,隐没了。
隐没在雾里。
雾很浓,浓到仿佛已经刺痛了雾里的双眼,且还在不断的侵袭。
燕碧城已经停住,除了雾,以他的目力,竟根本看不到什么别的。
他的手却握紧了枫如画的手,他甚至连枫如画的脸都看不到。
好大的雾,教人如何能不迷茫?
“你千万别放开手。”枫如画的声音,听起来远远的,弱弱的,在寻找依靠。
燕碧城没有说话,却忽然举臂,把她放到自己的背上:“我们不会分开,永远都不。”
枫如画把脸贴到他厚实的背上,轻轻舒了一口气,她的身体也已经无力,因此格外的柔软。
她闭上眼睛,她已经无忧,不需要再担心。
她的手臂,却紧紧绕住了他的前胸,紧到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再松开。
燕碧城的感觉是:他是不是快要被这一片浓雾淹死。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向肺里喝进了一口水。
他重新迈出步伐,走的很快,每一步也都走的非常精心,他知道他走的方向是正确的。
但他却一直也走不出这一片浓的象水潭一样包裹着他们的浓雾。
枫如画却安静的就像一个婴儿。
她知道他会带着自己安全的走出去,走出这一片绝望的迷雾。
他自己是不是也有如此的信心?
他的脸上已经浮起了一片水珠,仿佛雨滴,也仿佛汗水。
只是这一片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浓雾,已经把他们同世界隔离开,这个世界里,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只有雾,看不穿,望不尽的雾,无边无际。
他本来可以喊的,他的内力充沛。
“在下燕碧城,家父燕出玉,受家父所命,恳请穆前辈一见。”
他的内力可以把这句话传遍神龙峰的每个角落,每个洞。
他却不喊。
他只不停地走,沉默着,走的很坚定,他脸上的水滴也越来越密集。
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
雾浓依旧,他的眼中却忽然浮起了一片惊诧,他在惊诧中抬臂。
锵然清吟中,碧玉剑已经被他高举在头顶,碧绿的剑芒,也在忽然间明亮起来,环绕着剑身飘渺浮动。
他一剑劈了出去,这一剑出的却是刀势。
这一刀劈在虚空里,连绵无尽的刀气,却已经四面八方的扩散出去,浓雾翻卷。
就如同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水潭里,投入了一块巨石。
难道他竟想用刀气来劈开这一片浓雾?
枫如画在他的背上已经抬起头,她的眼中也已经浸满了雾气,却看到碧绿的剑芒向四周激射,浓雾激荡中,剑芒已经在远处结成了一道环,一道碧绿的光晕,忽然无声的爆开,如同洒落了一片明亮碧绿的粉末。
一切在瞬间都安静下来。
一切本来就是安静的。
碧玉剑却在鸣叫中落入了鞘里。
飞涧山庄墙外强敌环伺,环伺着十四条穷凶极恶的狼,里面却在鼓乐齐鸣中喝着先秦美酒。
昌易如已经倒卧。三个人里面自诩对酒之一道所知最多的是他,第一个醉倒的也是他。
晚上继续值夜班的仍然是他。
不过这一次他已经不再有怨言,他觉得以后就算每天值夜班,也未尝不可。
风云帮的骚扰依然继续,昼夜不停。站在院子里的家兵护卫也在渐渐减少。
不论是孙平,还是衣涧扉,看起来都没有任何担心的样子。昌易如慢慢捋了捋长须,轻轻叹了口气。
看起来衣涧扉说的没有错,风云帮的进攻,根本还没有开始。血战,却已经分明不远了。
他用力握了握他的枪,枪短如剑,枪寒如冰。他却觉得他的心里浮起了一丝暖意,毕竟,无论如何,有枪在手。
枪无言,却已经忠实陪伴他40个寒暑,他握紧了枪,就知道这位老朋友依然还在,依然忠实如前。
这让他觉得温暖,和感动。
这就是这个江湖里,难言的悲哀。
他的手握紧,他的身体立刻就挺立如枪,他站在院子里的样子,也仿佛天地间,只有他自己。
和他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