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经历
作者:Noodle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56

“数月前,碧玉山庄忽然接到一封匿名书信。信中指称,风云帮即将复出,且幕后深有内情。随着这封匿名信一同送来的,就是前辈刚刚看过的这封短信,短信末尾具名风弃天,便是风云帮之首。”

“这封短信显然是风弃天写给某人的回信。”穆随风说:“信中所谓共谋大事,看起来不可轻视。”

“家父的意见”燕碧城说:“正和前辈一样,家父认为此事若为真,牵连甚大,不可坐视不理。”

“以短信的字里行间看来,收信人该是中原武林的一位人物,并且此人势力甚大,只可惜,起首的收信人称谓已被裁去。”

“匿名信上严称,所述之事,俱为真实,且附上了这封风弃天写给某人的回信,以为凭据。”

“风弃天这封信,究竟写给谁人,你们没有任何线索?”

“没有。”燕碧城摇了摇头:“目前仍无可查索。”

“你父亲的意思,先要确证此信是否为风弃天的手笔,是吗?”

“家父对于前辈的观字之术,敬佩之极,所以命晚辈前来,请前辈确定。”

穆随风将书信的第二页又拿在手里,又看了看,才又慢慢地问道:“这一张,就是风弃天的灭门信?”

燕碧城点了点头:“二十年前,风云帮为恶江湖,事发前必先送上灭门信。这封灭门信,是家父在接到匿名信后命晚辈从江湖中收集到的。”

“你可确保这封灭门信,确是当年风云帮送上的原件?”

“晚辈可以保证。”燕碧城郑重地说:“晚辈已经多方确证过,不敢轻乎。”

穆随风又问道:“那封匿名信,从何而来,也没有头绪?”

“没有。”燕碧城说:“送信的是邻城的一名乞丐,早上睡醒就见银子,书信和字条放在他的怀里,字条指明要他把书信送到碧玉山庄,银子则是酬谢,而且声明若敢不送,则必死无疑。”

“你也见过那张字条?”

“晚辈见过,晚辈也已经对乞丐的身份作过详尽查证,无疑。”

“这件事颇为耐人寻味。”穆随风轻轻摇着头说:“难怪你父亲要如此慎重以对。”

“接到匿名信之后不数日,风云帮复出的消息即传遍了江湖。”燕碧城说:“所以,至少信中所述风云帮即将复出的事情,是真的。”

“这也可能意味着信中所述的另有内情,也是真的,是吗?”

燕碧城慢慢点了点头。

“而且”穆随风轻声叹了口气:“这封短信,同灭门信,确出于同一人之手。”

燕碧城顿了顿,却没有什么表示。这个结论,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目前既然你已经确信,你收集的这封灭门信,并无错失。”穆随风慢慢地说:“那么这封短信,确是出于风弃天之手。”

“家父常言,前辈以字观人,常能入木三分,神乎其技,晚辈斗胆,对于这张短信,烦请前辈置评。”

穆随风笑了笑,摇着头说:“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常能专心致志,正经事情却从来不肯用心,若非如此,当年”顿了顿,又正色说:“方才我已经留意看过。风弃天此人,看笔迹的走向形意,已经尽入魔道,心绪不宁,晦暗偏激,喜怒难定。”

“按照我的看法。”穆随风深思着:“此人早年当遭过劫难,致使人性扭曲,怕是这一场早年的劫难,极为深重。”

燕碧城躬身说:“前辈所言,同江湖传闻颇为吻合。”

“但这签名的三个字”穆随风笑道:“却颇有自重之意,想必此人外表冷静,喜怒虽不定,却能不形于色。”

“所以风弃天这个人”穆随风叮咛:“表内判若两人,甚至是,外表温文有礼,谦虚谨慎,俨然正人君子。”

“晚辈记住了。”燕碧城叹了口气:“这种人,晚辈也曾见过。”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常白,既而又想起了常白的弟弟常生,还有枫如画在常生剑下的神情,和当时的情景。

这种情景让他不安,并且厌恶。

只是想到枫如画,他的人在忽然间却放松了。

穆随风看着他,微笑着说:“外面那个女孩子,你很中意吧。”

燕碧城的神色立刻有点不太自然,却还是恭敬的说:“晚辈很中意。”

“你”穆随风抬起头看着屋顶,停了停才又温和的说:“你父亲既把风云帮的事情交托给你,你凡事该当谨慎,处处以大局为重,儿女之情,待大局已定,方可顾念才好。”

“晚辈记住了。”

“江湖可畏。”穆随风叹着气说:“风云帮此事更是凶险,你务必时时小心,保重己身,凡事不可轻信。”

燕碧城躬身正要作谢,却又听见他说:“你对送这封匿名信的人,有何看法?”

“此人颇为令人费解。”燕碧城说:“既指出风云帮与中原武林人士有所勾结,却又不说出勾结的究竟是谁。”

“嗯。”穆随风说:“甚至连风弃天的这封短信,他也要把开首的称谓裁掉才交予碧玉山庄。”

“能拿到这封信的人也不会太多。”燕碧城说:“不论是谁接到风弃天的这封回信,都会小心保管,严防外泄,而如今,他竟能把这封信交到碧玉山庄来。”

“是。”穆随风说:“不过仿冒笔迹这种伎俩,并不难学。想必此人已经仿冒了另一封假信,放置原处,却把这封真迹,送走了。”

“即使如此。”燕碧城说:“他也应该是收信人身边的一个人,才会有这种机会。”

“你说的是。”穆随风说:“想必是如此了。”顿了顿又说:“该是如此了。”

“但我在想”穆随风说:“这件事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或许送匿名信的,就是风云帮。”

“家父和晚辈也都曾经顾及到这一点。”燕碧城说:“但我们却想不出,风云帮因何要如此去做。”

“这一点的确难以定论。”穆随风摇了摇头说:“但是,我所能想到的,你们也都已经想到了,如此,我也放心了。”

燕碧城想了想说:“前辈以为,为什么这封信,会送到碧玉山庄来?”

穆随风沉默了很久,才又缓缓说道:“你父亲的机智武功,天下难逢敌手,这个阴谋,牵涉极深,普通人等难以应付,这封匿名信送到你父亲手中,也并不奇怪。”

“但这虽然是一个充足的理由,却未必是真实的理由,你想到这一点也是对的,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慎重些总是好的。”穆随风叹息:“有很多事情的结局和真相,往往叫人难以想象,匪夷所思。”

“若论诡诈,人心确是超乎万物。”说到这里,穆随风忽然站起身来:“看来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你若无事,当可下山了。”

燕碧城躬身拜道:“前辈孤身于此隐居,多有不便,还请前辈保重身体。”

“我会的。”穆随风微笑着说:“你去吧,自己多护着自己。”接着又把书信放到盒子里,把盒子递给燕碧城,看着他慢慢揣到怀里,只慢慢长叹,却没有再说话。

燕碧城再拜,推开门出去了。

穆随风站在椅子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扉里,眼中却露出了忧思沉湎的神色。

“没有经历过的,你总要去经历的。”他对着门扉叹息着说:“有些事情是无法教会给你的,你也不肯,不能领受,你只能自己去学会,我只希望你在还没有学会之前,能好好保重你自己。”

“你的个性头脑,都很像你的父亲。我希望你的运气,也能像你父亲那么好。”

“无论如何,你会走过这一路,学会这一课的。或者伤心,磨难,屈辱,在所难免,只是这些事情你若没有经历过,磨砺过,你依然只能是一个孩子,不能长大。”

他自己的语声轻缓的回荡在这间简陋却坚固的屋子里,如同正在与人倾诉。

或许他自己独居太久,已经养成了自语的习惯。一个人或许可以禁锢自己,禁锢自己的心意,甚至苦待,折磨自己。又或者是能够找到什么办法去断绝自己同这个世界的大多数的联系,只是,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情是一个人永远都没有办法逃避,没有办法不去面对的。

一个人永远都无法逃避他自己,他总要时时面对着自己,不论他喜不喜欢,不论他是不是为此感到愉快。

所以就算他可以在这间屋子里独自度过如此漫长的一段时间,独自感受着生命的流逝,难止的衰老,他依然还是要同自己说话的。

他依然还是要回忆起他的心事,他的创伤,和他所有一切的喜怒哀乐,他自己无法离开自己,他自己也无法真的改变自己。

究竟是什么让他在年轻,聪慧,才华横溢的时候忽然决定要远避,独居,伤心而去?他又经历过什么?

只不过在一个人决意要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去隐居的时候,他所要避开的,常常并不是这个世界,他要躲避的其实是他自己。

他永远都无法躲避的自己。

这是一件令人叹息无奈的事情,同样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在燕碧城离开之后,在正午清澈寂寥的阳光透过一个小小的窗户照射到屋子里的地板上之前,穆随风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我们还可以再见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