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平忽然走了几步。小说
他本来离衣涧扉还有段距离,不是几步可到的,但是他却只走了几步,就已经到了衣涧扉的身侧,到了身侧,他就安静下来,于是他就仿佛消失,消失在夜幕里。
他本就是一个常常看起来会消失的人,却偏偏又会在某些时间忽然极致的鲜明出来。
风弃天没有任何表示,风二的眼睛却忽然缩紧。
风二对孙平的印象,始自于片刻前那狂暴的一刀,那一刀让他负了伤,他的内腑还在麻痹着,他的血脉依旧刺痛。
只是现在他却无法分辨孙平的境况。
这有些让他不安。
所以他的眼神,在凝视着孙平,也像一把锋寒欲出的刀。
“20年一别,虽不长,也不短。”风弃天忽然说:“难道我们就不能喝一喝酒,说一说话?”
“我们?”衣涧扉懒散着,淡淡地问:“我们是谁?”
风弃天忽然笑了起来:“你们四个,我出四个,可以吗?”小说
“韦兄和昌兄都是我的朋友,孙平却是我的护卫,一同坐在桌子上,恐怕有辱风兄的颜面。”
风弃天笑着说:“既如此,不若只你和我,如何?”
衣涧扉点头。
孙平立刻扬了扬手,山庄里的护卫,一起退了两步。
韦帆守和昌易如对视了一眼,也退了开去。
“摆酒。”衣涧扉淡淡地说。
几个家仆立刻从屋子里出来,摆上桌子,又摆上了几碟小菜。
桌子却正摆在衣涧扉和风弃天的中间,也正在原先围墙的墙基上。
两个人同时坐在了椅子上。
“菜甚好。”风弃天说。小说
“这些天风兄每日餐风露宿,甚是辛苦,来几味开胃的菜,正好让风兄大快朵颐。”
风弃天笑了起来:“却不知道酒如何?”
“去把那一坛古酒拿来。”衣涧扉转过头。
风弃天的手立刻动了动。
衣涧扉却忽然不动了,他正在望着垂身恭听的家仆,顿了顿又说到:“再拿一坛女儿红来。”
然后他就背着身子,缓慢地说:“我要用先秦美酒来款待风兄,风兄可满意?”
孙平仿佛隐没的身形,忽然鲜亮了起来,鲜明并且精致。
他的身体是壮硕的,他的脸面淳朴。
而在这个瞬间,他却忽然精致了起来。
风二近乎同时已经迸发出了漫空的杀气。小说
风弃天的手,移到了筷子上,慢慢拿起来,轻声说:“甚好。”
他用筷子夹起一点菜,慢慢放在嘴里:“衣兄莫非打算一直背着身子和我喝酒?”
衣涧扉已经转过了身子,他一转过身子,风弃天的心里已经转换了几次意念。
他的最后一个意念是极短的一个心里的叹息。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要出手,却立刻发觉衣涧扉的转身,根本就是一次攻击的开始。
在寻觅着他身体上任何一处的破绽,任何一处浮现出来,衣涧扉的攻势就会立刻狂飞过来。
所以他不能妄动。
他的筷子正在他的嘴边停着,他的全身毫无破绽,他的咀嚼,已经顿止。
他本要攻击,衣涧扉却已经开始了一次攻击,于是他变成了防守。
防守向来不是风弃天的本色,他立刻决定以攻代守,以攻对攻。小说
只是衣涧扉的身体看起来很慢,却偏偏就在他即将出手的一瞬间已经完成了这个转身的动作。
很长,长到两个人都变换了几次意念。
也很短,短到一瞬间。
于是衣涧扉变成了防守,风弃天的攻势正要凌厉,却忽然发现他没有什么可以攻击的地方。
于是两个人都安然下来,风平浪静。
风弃天的咀嚼也继续着,也丝毫没有打破他原先咀嚼的节奏。
因此就仿佛他从来没有停止过他的咀嚼。
风二本来也要出手的,他很清楚风弃天经历过什么,因此在第一时间,他就打算出手。
只不过他也发现孙平也在准备出手,对着风弃天出手。
所以风二知道自己不能出手。小说
所以风二和孙平一起都没有动。
这个时候,风弃天已经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衣涧扉和孙平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就象豹子在突起前凝视着自己的猎物。
风弃天却旁若无人的又夹了一筷子:“实在饿了,请庄主海涵。”
衣涧扉笑了笑,扬了扬手:“请。”
孙平的手,负了起来,眼睛已经投向了远方,眼光深远,没有落处。
风二的头却低了下去,看着他自己的脚尖。
四个人都悠闲了起来,只不过每个人都清楚,他们的感官知觉和精神,已经在这沉黑的夜幕里,蔓延到了极限。
他们都没有看着对方的任何人,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个咫尺的距离,眼睛,并不是最可靠的。
只有直觉,顶尖高手的直觉,才能抵御这近在咫尺的一击,才能发出千钧一发的攻势。小说
在悠闲里,酒已经端了上来。
孙平和风二同时出手,把酒分别倒在两个人的杯子里。
然后一起缩手,一起不动。
一个依然看着远方,一个依然看着脚尖。
“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我也已经希翼了很久。”
“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在今天来,会在这样一个无星无月,却冷又有风的夜里。”
“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天,终于来了。”
“所以,我很高兴。”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小说
衣涧扉沉默。
枫如画也在沉默,没有说话。
她肩上的花,已经隐没在地上的狼藉里。
她自己就是一朵花,只是她的花,也已经仿佛散落。
燕碧城的神情虽然疲惫,却仿佛已经努力,用力,尽力生出了他自己的生息。
“你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我一直在等。”
“你是不是并不真的知道,这一天,你一直在等的,你究竟在等什么?”
“我知道。”
“你不知道,因为你并不知道,当你等到这一天的时候,你只是等到了绝望,等到了你所有的期望和希望终于破灭,幻灭。但你终于还是等到了答案。在很多时候,等待是可怕的,等待之后终于揭晓成绝望,反倒没有那么可怕。”小说
“你来揭晓?你揭晓的,就是正确答案吗?”
“我揭晓的答案,未必是正确的,却是你唯一能得到的答案。”
燕碧城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说什么,他只想和如画一样沉默下来。
晚风在屋外的冰寒中低声连绵的倾诉,温柔的火光,在屋子里忽明忽暗着在跳动,这一切都很安宁,满足的让人轻轻叹息的安宁。
枫如画紧皱着的眉,在这片忽明忽暗的安宁里,慢慢平息了下来。
她已经改变了,因为她已经交付了她和她的以前,因为她已经完成了她的转变,在这个冰冷,黑暗,血腥的夜里。
在这个身躯可以挥发成红尘的夜里。
风弃天的眼睛里,正在弥漫着风十四的红尘,如同风云在翻卷伸展着遮盖住天空。
风起云天,风弃天。
一路以来,一直以来,他都在用血雨腥风来倾覆着他自己的路。小说
今天此刻,这血色的云,终于弥漫到他的眼睛心里。
在他面对凝视着衣涧扉的时候,他的全身仿佛都在喷涌和吞吐着惊目的血粉。
这是一个漆黑寒冷的夜里。
一个漆黑,却满布着鲜红的夜。
这个夜里,有一个答案。
一个血红色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