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打算请风云十四骑一起吃饭?”燕碧城也在摇着头:“这些东西,够下面饭厅里所有人吃的。”
楚飞烟清脆地笑着,轻软的走过来,抱着他的胳膊,一起坐到餐桌前:“你出去做事辛苦嘛,而且今天我们已经有了收获,多吃一些东西,庆祝一下。”
“你刚才在下面没有吃?”他刚刚注意到,她穿着的那件外套,是他的。
是她为他买的。
“没有,我在等你,等你一起吃才好。”她拿起酒,拔开瓶塞,慢慢为他倒满:“我们喝些酒,可以睡得好一些,明天还要辛苦公子的。”
酒色青碧。
他想起了四海酒家,还有
那个丑的让他想把所有吃下去的鸡蛋咸菜都吐出来的壮汉,正在阳光下,从弯曲狭长的土路上朝着他走过来
“公子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无以觉察的呼出一口气,看着桌子上的食物。
他也立刻注意到,这些全部是他昨天晚上喜欢吃的,以及他在和她一起挑选的时候,曾经留意过,询问过的。
甚至是多看了几眼的。
他的心里立刻泛起一种无法表述的味道。
一种甚至能延伸到他的味蕾的味道。
一种甚至是他无法面对的味道。
“方才路过的时候,下面的集市,还很热闹。”他立刻笑起来,看着她美丽的欢颜:“也有很多小吃摊子,味道闻起来很不错,我想我的确也真是饿了。”
“谢谢你。”他很轻地说。
“是吗?”她展颜,忽然站起来:“我们现在去吧,我想逛一逛集市,去吃那些小吃。”
他苦笑,“这些东西我们还没动过,你只想看一看吗?”
她抱着他的手臂:“我们一起去,现在就去,好不好呢?”
并且她在轻轻摇着他的手臂。
他觉得他的心也在一起被她摇着,他有些因此眩晕。
因此不知所措,不能决定。
“好。”他站起来:“我们现在去。”他觉得他有点像一个国王,在宣判一个哀民的企盼。
楚飞烟发出了一声欢叫,蹦跳着进了里间:“我在换衣服哦,你不要进来。”
他,不会进去。
她是在警告,还是在提醒?
其实即使他进去,她也不会赶他出来。
只是他现在已经出不来,从他心里的一个迷宫里,出不来。
他有些迷路了。
他要不断寻找出路的努力,却并不会停止。
夜市依然很热闹,和方才他路过的时候一样热闹,各色人等也一个不缺。
楚飞烟喜欢上了一块玉佩,极尽小巧精致之能事。
玉质上好。
价钱也很好,好到让燕碧城摇了摇头。
“你嫌贵吗?”楚飞烟握着玉佩,轻轻问道。
她依然没有画妆,她的头发也束起的依然简单,上面别着翠绿的翡翠发簪。
她刚洗过澡不久,所以她的面容,在灯火的掩映下,如此清纯。
如此淡雅。
她的眼中,也正在泛着羞怯和恳求。
“是。”燕碧城平淡地说:“任何人都不会觉得它便宜。”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说:“可以买吗?”
“其实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其实你根本不需要问我的。”
楚飞烟低下头,只是轻轻抚摸着手心里那块小小的玉佩,用她小小的指头。
她的指头,也是淡雅的。
他们都很久没有说话。
“客官。”掌柜陪着笑说:“既然夫人喜欢,您又是富贵之人,何必在乎这点银子呢?我看我算便宜一点好了。”
燕碧城已经抬脚走了出去。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
他走得并不快。
但他一直在走,没有停。
有一滴泪落在小小的玉佩上。
一滴,很大的泪。
他却已经停下来,然后转过身来。
她在他身后,看到他的脸,就轻轻笑起来。
“我以为你要一直走到城外的。”
他顿了顿,“你”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刚刚做错了什么,做错是因为一个错误的原因。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说什么才好?
说什么才能让她明白,却又不会伤害她?
只是,如果他伤害了她,在现在,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时候,是不是也已经会伤害到他自己?
如果一颗心已经结了冰,是不是,依然还会怕痛的。
他甚至也不知道,刚才他为什么要走。
他只是必须要走。
因为他不能再留在那里。
他们几乎就像一对夫妻,一双情侣。
他认为并且相信,而且决定,这种情景,不可以发生太久,太多次。
原因?
“是。”她点了点头,低下头轻声说:“我还是买下了。”
他看了看天,耸了耸肩,忽然笑起来:“你自己喜欢就好。”
她走过来,低着头走到他面前,又仰起脸,凝视他:“你呢?你喜欢吗?”
她的眼睛在闪烁着坚定,却已经被提前刺痛的光彩。
她的唇,映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就像一片香艳甜美,可以吃的花瓣。
他已经转开身,重新迈出步子:“我们走吧。”
却忽然被她拉住了胳膊。
“你”她笑了起来:“呵呵,你答应过要吃小吃的,你要赖皮吗?”
她的笑声很清脆,她的脸已经在瞬间欢快起来。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手里正握着他的剑,于是他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下巴:“你想吃什么?”
“旁边就有啊。”她拉着他走过去,又拉着他先坐下来:“就这里,什么都好。”
这里是砂锅馄饨,雾气腾腾,装在一个大大的砂锅里,放在他们面前。
热汽在冷夜里扑面而来,还没有吃,脸上仿佛就已经开始在出汗。
他们喝的是烧刀子,产地不明,年份未知。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名字很恰当。
喝一口下去,就像吞下了一把烧着火的刀子。
很廉价,也很过瘾的烧刀子。
楚飞烟拿起勺子,仔细看了看,作了个鬼脸,在自己的袖子上擦了擦,递给燕碧城:“现在干净了,呵呵。”
他们一起在一个砂锅里,吃着馄饨。
猪肉馅,皮很薄,薄到要透明,在汤里飘着香菜,绿绿的,也很香。
并且还有好多虾,红红的,也在汤里飘着。
“真的很好吃啊。”楚飞烟用嘴吸着气,含含糊糊地说。
她觉得很烫,可是她还是吃得很急,于是她的嘴就不断地缩紧,嘴唇缩成一点,不断在吸着冷的空气,冷却着她嘴里滚烫的混沌。
吞下去之后,她又喝了一口烧刀子,眼睛立刻就红了,不断用手扇着风,甚至把舌头也偷偷伸出来。
燕碧城叹了口气,:“那里还有很多,你不用这么抢着吃。”他说:“你可以吃慢一点。”
他自己的确吃得很慢,极其斯文。
楚飞烟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有点生气,于是喊着说:“老伯,给我们拿大蒜来。”
“好嘞。”摊主高声应着:“大蒜就着烧刀子,姑娘您是行家。”
“呵呵哈哈。”楚飞烟大声笑着:“你听到了吧,公子,你是不是从来没这么喝过烈酒?”
“没有。”燕碧城把一个馄饨很用心的吹凉,慢慢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咽下去。
楚飞烟就看着他,脸上带着非常亲和的微笑。
她心里,几乎忍不住要在他肚子上揍一拳,就在他吞咽的时候。
他又慢慢喝了一口汤。
并且用鼻孔叹了口气。
楚飞烟咬了咬牙,忽然灿烂的笑起来。
“江湖传说,燕三公子酒量很好,千杯不醉,是吗?”
“千杯我还没试过。”燕碧城说:“的确还没醉过。”
他又在吹着混沌。
她又咬了咬牙。
于是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臂,她在手里握着大蒜,伸在桌子上。
“天气很凉的。”他一边说,一边把馄饨放进嘴里。
她把手里的大蒜摇了摇,就像一位美丽的赌坊的老板娘,在赌桌上摇着骰子。
“你敢不敢和我吃大蒜,喝烧刀子?”
他叹了口气:“不敢,我怕我等下还要背着你回去。”
她眨了眨眼睛,:“你怕是我背着你。”
他立刻伸手,把两个人的杯子都倒满。
她立刻把大蒜分成两半,然后剥出来,递给他
他们的动作都很快。
看起来这是一场非常吸引人的比赛
“一瓣大蒜,一杯烧刀子,一个馄饨,一口汤。”楚飞烟咬着牙,笑着,很慢地说:“谁不按规矩,连罚三杯,三瓣大蒜,没有汤。”
“好。”燕碧城拉了拉衣服领子,转了转头:“我先。”
他吃了一瓣大蒜,嚼的很仔细,然后又喝了一杯烧刀子,在嘴里含了半天,接着吃了一个滚热的混沌,吃得很快。
他没喝汤。
她没计较,转身喊道:“老伯,这一碗馄饨麻烦您老照看着,凉了就换热的,钱我们照给,我要滚热的。”
“好嘞。”老伯痛快的应了一声,“不过,你们小两口可别斗气。”这句话他说得很低声。
楚飞烟已经在嚼着大蒜,嚼的和他一样仔细,又喝下一杯烧刀子,也在嘴里含了半天,然后立刻吃了一颗滚热的混沌,同样吃得很快。
她也一样没有喝汤。
燕碧城呼出一口气。
于是两个人开始了第二轮。
第三轮结束的时候,楚飞烟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可是她依然没有停,立刻吃下一瓣大蒜,喝一杯酒,吞下一颗滚烫的混沌。
好辣的蒜,她吃的却额外的仔细,在眼泪继续流着的时候,她微笑着吸了吸鼻子。
她的脸颊上,也已经浮起了红晕。
她的额头上已经浮出了汗水,她的眼神,也已经在痛苦,并且忍耐。
燕碧城却根本没有停,他仿佛没有看到,他继续完成了第四轮。
并且和她一样,连续的开始了第五轮。
两个人一直在不断地坚持着,桌子上的馄饨在不断地换着,一直滚烫,甚至冒着泡。
摊主看着他们两个人,也一直在摇着头。
摇着头拿过了另外一头大蒜。
他已经很老了,苍老。他经历过很多事情。
并且他也知道,很多事情,或者说每一件事情,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是一样的。
埋在心里不好,比赛吃大蒜喝烈酒,吞滚烫的馄饨,毕竟痛的只是舌头。
比心痛要好。
比不说出来要好。
也比吵架甚至决裂要好。
所以他并不反对他们这样子去比赛。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子走过来的。
他的心里出现了那一句,同穆随风一模一样的话。
所以他一直很专心的照看着他们的馄饨,大蒜,还有烧刀子。
因为他希望他们比过一次就不必再比了。
“醉一晚就好了。”他在心里说:“胃痛一晚上再去吐几次就好了。”
两个人都没停。
两个人的舌头,都已经痛如刀割。
这种痛不能麻痹,只会加深。
两个人的心,已经如何?
他们一起,分别,在为了什么,如此痛着自己的舌头,自己的心,自己的眼睛?
或者他们的理由不同,或者,他们的理由,其实是相同的。
显然他们自己并没有知道这一点。
这一点,并不容易知道,真正知道的人,也并不多。
其实也许,很少。
所以他们继续比赛,而且比得很过瘾。
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意思。
“停。”
伴随着这个字,用很权威的语调说出的这个字,一个人已经坐在了他们两个人的桌子边上。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楚飞烟正在喝着她的第二十八杯烧刀子,她的脸已经泛满了红晕。
她正仰着头,她细嫩的颈项正在灯火里白皙,这个人就坐过来。
坐在楚飞烟的旁边,并且很近。
并且盯着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