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兴北方水利计划”这几个工整的楷书一下子跳入潘季驯眼帘,潘季驯呆了一下,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定一定神,才看清楚这几个打字旁边有几个红字“交河务总督潘季驯阅”,那是万历天子的御批了。
这本折子是张居正上的,正式向万历帝提请重兴北方水利,复兴北方经济。洋洋洒洒万余言,还多有讲究对仗声律的骈文,好在沈觉非的古文功底还行,不然就只有晕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写出来的。大致内容有三点:第一是治理黄河;第二是治理运河﹑淮河﹑汶水等北方河流;第三是兴修北方水利,沟渠建设;第四是保护北方的湖泊沼泽。其中第一二三是张居正原本就有的想法,第四点是沈觉非补充上去的。
张居正在折子中对各项事务已经做了大致的估计,评估了可行性和工期﹑花费等问题。沈觉非看了觉得不错,但还是得要水利方面的专家点头,说道:“这是首辅上的折子,卿家先看一看,献替可否。”
潘季驯早先和张居正通过信,已经对朝廷重兴北方水利之事有了了解,这本是他的夙愿,当然乐见其成。在和张居正通信时,就出了不少主意,现在拿到正本,更是小心翼翼的阅读了起来。
冬日的阳光斜斜的穿进来,落在潘季驯身上,落在折子上,暖暖的。潘季驯看着窗户上透明的物件,心想这就是现在正在豪门大家流行的“玻璃”吧?学识渊博的潘季驯知道中华自古就有琉璃,与玻璃极为相似,但却没有见过这么大块的。大开海禁后,多有西洋物件流入天朝,这玻璃就是其中之一,刚开始时其价格等同银子。后来大明工匠也彷制出玻璃来,献给天子,天子大喜,赐予其“士”的称号,并赐银子八百两。
天子喜欢奇巧淫技,特别是火器弓马之类,潘季驯早有耳闻。他虽然不像朝中那些言官们公然反对,心中也是不已为然的。天子当有天子的礼仪威严,为天下表率,垂拱治天下。身为天子,举动就不应该轻率,而就在今年,自己面前的这位天子还亲自上了沙场,若有不测该如何是好?想着就让潘季驯出了一身冷汗。但同时又有几分幸运,如果不是这样一味天子,这“重兴北方水利”一事恐怕就得胎死腹中了。
对潘季驯的这一番心思,万历帝一点也不知道。仍然很仔细的批着奏折,哪个官员请求致仕了,哪个官员为父母请封了啊,哪个地方出现祥瑞了啊,哪个官员有贪污行为啊等等。现在沈觉非的大部分时间都被消耗在了这些日常公事上了,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推辞不得,交给内阁也还得自己批红。
还有就是日常的学习,经筵,祭祀等仪式了。在现代人看来,这些仪式毫无疑义,但沈觉非可不敢这么想。现在他明白了,自己皇位稳固的最重要的保障不是自己的能力,不是大臣的支持。甚至也不是军权,而是名分!即坐皇位的合法性问题。而经筵,祭祀这些仪式就可以向天下人显示皇帝的责任心,纠合人心,团结多数。至于天下治理得怎么样,那是宰相们得责任。
明白了这些的沈觉非,对那些富有政治象征意义的仪式不敢轻视,每次都谨慎对待。他心中,也已经决定扮好万历这个角色,至少不要像他那么懒。
万历处理掉大半奏折后,潘季驯才看完了张居正那长长的奏折。他轻轻将折子双手送回到万历面前,然后说道:“臣以为首辅大人的提议可行。但是还有基础疑问。”
水利专家的意见万历不能不重视,他停下笔,端正了坐姿,说道:“正要听卿家的意思。”
潘季驯说道:“北方水利已经到了不能不整顿的地步,对首辅大人的提议,小臣完全赞成。其中的措施规划,臣也无异议。但如此巨大的工事,关系数省,耗费巨大,朝廷内外牵制必多,恐非一人一时所能完成,首辅大人以为五年可以成功,臣以为不然。”
长期在地方,干实事的潘季驯深知干实事的艰难。大明官场上多是因循守旧之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反以实干为俗气。偶遇一实干之人,一实干之事,必然议论蜂出,多方反对,不坏其事不肯罢休。即便是推行了“考成法”,此风气也未能根本改正。
风气如此,潘季驯就不得不特别小心,在谋事阶段就必须计划清楚,得到最高决定人的坚决支持。免得事到临头,多方疑问,让大事半途而废。
万历帝明白潘季驯的意思,他有坚持下去的决心,但是担心国家是否有坚持下去的财力。因此对张居正提出的五年成功的计划也是持怀疑态度。问道:“卿家以为几年可成?”
潘季驯略以思考,说道:“臣以为非十年不能全其功。而且这还需要朝廷上下一心,中无变故。”
“十年?”万历沉吟道,十年是长了些,但是这样每年财政的支出相应就少了,稳妥前进,对国家不无好处。但是,这样的巨大工程,拖得越久,压力就会越大,极有可能终止此项工程。
十年的估计是潘季驯慎重得出的结果,其实他认为用不了十年,大概八年就能成功。但是他没有张居正胆大,有担忧过程中会有变故,故而多说了两年,以防到时不能成功落下一个欺君的罪名。
眼见万历犹豫,潘季驯忙道:“陛下,治水一事有先后之次序,不可混乱。宁愿慢一点以竟全功,也不能草率行事,遗患后世。臣以为十年之期虽长,但比起将来的万世之功,还是划算的。”
这个道理万历是明白了,他点点头,说道:“朕明白了,这个折子朕准了。治水的具体问题,卿家就与首辅大人商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