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俞大遒不愿意在自己宴饮之时来觐见？沈觉非有些意外，原本是想拉拢关系，显示亲密；没料着在俞大遒看来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沈觉非起身，就要停宴更衣，接见俞大遒。猛地见跟随而来的禁卫军校尉李谪凡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似有所指，深一思索，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对唐郎说道：“请俞将军到偏殿休息吧。朕过一会见他。”

“陛下，可是——”唐郎道。

沈觉非笑道：“你照办就是了。”

于是歌舞重兴，美娇娘唱的是《牡丹亭》。德昌楼的老板沈小山正一句一句的给万历解释念白。明代人在官场上通用官话，和现在的北方话没有太大区别，但是戏剧用的是南音，沈觉非根本听不懂，又懒得看剧本，也就只好让沈小山解释了。

这个时代娱乐太少，除了戏剧没有什么消遣。沈觉非本不喜欢慢节奏的戏剧，但配着两宫太后听戏多了，渐渐的感觉到它的好来。简炼优美的辞句，就常常引起共鸣；而婉转多样的唱腔，又有音乐的美感。

因此刚停顿下来，万历帝就点了《牡丹亭》，经典嘛。老板沈小山带了班子亲自来伺候。这《牡丹亭》是德昌楼的经典剧目，借它沈小山和作者汤显祖都赚了个满钵。说来没有万历的支持，德昌楼早倒闭了，哪里会有今日执酒店业牛耳的局面？

不过现在众人的心思都不大在这歌舞上。唐郎没有音乐细胞，陈于陛在谋划接下来的事，安宁已经醉了，其余陪驾大臣知道还有大事，多不敢尽性。单单李谪凡无所顾忌，指点歌舞，畅饮美酒，一张脸染了红晕，艳若桃花，沈觉非心想：“假使有御史在，李谪凡就会被弹劾了。”

这一次万历御驾到天津口，不是没理由的，可以说是专门为俞大遒的江南水师而来。

江南水师在万历心中的分量可不轻。交给俞大遒也四五年了，不知道效果如何？虽然俞大遒在奏报中已经详详细细的汇报过；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万历想亲眼看一看自己的舰队。没有一只强大的舰队，自己的多少梦想都是空想。亲眼看一看舰队，心中才有底，对舰队的问题，也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议，毕竟自己比古人多了几百年的历史知识，可以少走不少弯路。

调用唐郎羽林卫一千五百人和李谪凡禁卫军共三千人护卫，在朝中文官反应过来前，赶到了这里。当然回去后，文官们的谏章少不了，不过万历已经习惯了，对那些奏章已经有了免疫力。

这一次酒宴，一直吃到红日西斜，方停住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万历换了衣裳，带着还清醒的陈于陛唐郎李谪凡三人到了偏殿。里面俞大遒已经恭候多时了。呆在偏殿，是可以听见歌舞之声的，整个一下午，俞大遒就是听着丝竹之声，在极度不安中度过的。听见乐声停歇后，知道天子要来接见了，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一此见到俞大遒，让万历吃了一惊的是他的相貌。印象中俞大遒现在已经年迈，没想到却苍老如此，几乎是须发全白，脸盘黄黑，看得万历一阵心痛。“将军高寿？”

“回禀陛下，为臣今年七十三。”俞大遒回答道。

七十三岁，万历有些愧疚的看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老将，让这样年纪的老将出没风波里，自己是不是有些不人道？说道：“古人廉颇老当宜壮，黄忠七十而斩夏侯渊，俞将军可以鼎足而三。”一面将自己这边的陈于陛李谪凡介绍给俞大遒，特别是李谪凡，“这位李校尉是福建人，你们多亲近亲近。”

李谪凡聪明人，忙上前给俞大遒行了个军礼。

李谪凡名声不彰，戚继光给他的书信中也未提及。但既然是天子身边的人，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俞大遒道：“校尉英俊不凡，为后来之秀，他日定后来居上。”

读过几句书的万历明白这“后来居上”可是别有深意，明白俞大遒有了误会。不想再纠缠，就问起了江南水师的事情。

俞大遒将情况一一说明，就如同奏章中说的一样，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万历点点头，又问道：“记得将军论水战，有‘海战之术无他，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之语，不知道如今的江南水师可达成了此项目标？”

这是俞大遒当年接手江南水师时给万历上奏折中的话，也是俞大遒治理水师的指导思想。万历问起这事，是有验收的意思，即便回道：“臣接掌水师之时，收集江南各省就有之战舰，最大不过400料，一般多是200料，不可大用；所收集的大小火铳，质地口径射程火药皆杂乱，良莠不齐整，难堪大用；所有之军士，多不习水战，畏敌怯弱。臣为报皇上知遇之恩，数年来不敢懈怠，尽心尽力。如今水师可用，战船大半400料，另有600料的大船和200料的战船配合；火器也较从前优良。但是造船与火器二术仍难称人愿。此皆实情，不敢隐瞒。”

万历相信俞大遒这几年实在用心办事的，锦衣卫也没有反应他有渎职贪墨行为。而且知道明朝多年禁海，造船能力下降许多，火炮涉及近代科学，要在短时期内提升都是难事，不能怪俞大遒不用心。但听到俞大遒这样说，还是有些失望。问道：“400料的战船，配上现在的火器，能保卫大明的海疆，能使敌人不敢从海上进攻吗？”

“以现在江南水师的实力，倭寇朝鲜越南琉球皆不足论。”俞大遒满有信心的回答，这几年，他率领江南水师在东海南海航行过，见识过诸国的水师，有的还交过手，自然有信心。

可是我们的敌人不只是他们。万历接着问道：“那对上吕宋岛的夷人呢？”

吕宋本也是大明的属国，在隆庆初年为西班牙所占领，至今已经十多年了，却假冒吕宋的名义向明朝进攻，换去贸易。而葡萄牙则早在嘉靖末年占据了澳门这一据点，以此与明朝通商。

这些情况可以瞒过明朝的文官，但是瞒不过万历帝沈觉非，也瞒不过俞大遒这位海军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