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李谪凡和安宁抵足而眠,在没有外人时,李谪凡得知了更多的真相。在辽东,虽也能从各种渠道获得宫中的消息,到底隔了一层,今次听安宁亲口说来,自然要精准许多。安宁接着说道:“这一次去朝鲜选妃,是皇上自己决定的,皇上还决定了同意朝鲜向国子学派遣留学生的请求。”
李谪凡一边猜度万历的心思,一面说道:“皇上还交代了什么?对辽东没有特别的吩咐吗?”
安宁轻笑一声,说道:“皇上放你们出来,那是对你们放心。留在朝廷,高官显爵,时时看着的,那才是不放心的。”
黑暗之中,李谪凡也笑了。
“临来的时候,皇上吩咐说你可以放手去办,可以不必请旨,一切有皇上担当着。还特别提到觉罗部,说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安宁想起当时万历的表情,仍然感到害怕。他伺候万历好多年了,知道万历常是常微笑的,即便心中愤怒﹑不安﹑憎恨,也很少形之于色。像这样明显的憎恶,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谪凡也有同样的感觉,天子的处事确实不同常规。不过,万历对他的支持,他还是感到高兴,平定女真的信心又增强了一份。说道:“皇上如此厚谊,李谪凡敢不尽心?只要足兵足粮,外无牵制,五年之内,必定平定辽东。”
“莫要夸口,我回去可要根据实汇报的。”安宁笑道,“眼前这赫图阿拉城攻了这么久还没拿下?怎么解释啊?”
李谪凡忍住笑,说道:“小小的赫图阿拉城如何能阻挡我大明铁军,明日管教拿下。”围困了这些日子,各种目标基本达到,可以收网了。
果然,次日一早,李谪凡便聚集各部联军,准备强攻赫图阿拉。李化龙和薛论道陪着朝鲜军官也来一同观战。当明军由四匹马拉的巨炮出现在大军阵前时,不光女真诸部头领变色,就是那些朝鲜军官也微微失色,他们在辽东镇和讲武堂都学习过一段时间,明军的枪炮火器也见过不少,但像这样的巨炮还是第一次见到。而明朝诸人却是面有得色,这门炮重达两千余斤,是专门从辽东镇运来对付坚固城池的,李谪凡一直将它雪藏,今日方才派上用场。
相比火枪制造的进展缓慢,大明在制造火炮上的进展就顺利多了,不光是仿制的佛郎机炮,还是大明自制的大炮,这几年都取得了可观的成绩。火器制造局对铸炮材料,铜铁优劣的比较,炮弹粒状火药的配置,引药的比例,炮身和炮弹的比例,炮身和射程的关系,炮管壁的厚度,炮管的长度,火门的位置,炮车的制造,后坐力的克服,炮弹的大小,炮弹与炮管的空隙的缩小,射击角度的调整,瞄准技术等等方面都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试验,每一次的试验都留有详细的数字记录,供万历裁决。
最后,万历大致确定了火炮三种类型十多种型号。第一种是仿制的子母型佛郎机炮,这种炮炮身长,射速快,精确度高,但是威力也比较小,多用于水师侧弦炮,步军也少量装备。第二种炮由大明虎蹲炮改进而来,炮身短,降低了炮的重量,射程也缩短,但精度和炮弹的重量却没有大的影响,因此大量装备步兵。它有专门的炮车,可以迅速移动,不需要建造专门的炮位,只需安放好炮车就可以投入战斗;还有炮耳﹑调解杆﹑牵引杆,可以调解火炮的射击方向和高度。第三种炮就是现在阵前的这种大将军炮,是最重威力最大的炮,也是最难移动和后坐力最大的炮,这种炮移动不便,一般用于攻城和守城,一些超大型战船的首尾也配有少量的大将军炮。因为大的后坐力实在太大,一般的船和城墙都经受不起,因此明军很少使用它。
这时候,炮手已经将大炮固定在预先修好的炮位上,负责装药的炮手开始装药,先从炮口放进火药包,再放进固着物,接着用推杆把火药包和固着物推到炮管底部,再放炮弹和固着物进去,再用推杆把炮弹推到和火药包紧密相连的地方,同时,从炮管后部上方的一个小孔把火药包刺破,然后把引线插入火药包。瞄准,一切就绪。炮手持着燃烧的火把站在一旁待命!
“开炮!”李谪凡朗声说道。
安宁捂住了耳朵。
炮兵点燃引线,引线发出吱吱的声响和有些刺眼的火光,在一场似乎很久的寂静后,
“轰”
沉闷的巨响后,大将军炮的位置上散发出大量的青色烟雾。
安宁稳住了摇晃的身子,感觉到大地在震动,而刺鼻的硝烟让他的眼泪不经意的下来了。
他看见李谪凡微笑着对自己说着什么,但是却听不见。接着远方又是一声轻微响,而身边也跟着响起了欢呼。
烟雾散去,可以看见远方的赫图阿拉城高耸的城墙已经裂开一个约一丈宽的口子。
大将军炮的炮手们在军士的帮助下,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将巨炮复位,不等火炮冷却,就开始装填第二炮。
……
不光在场的李谪凡薛论道明白,不光朝鲜军官们明白,不光女真诸部的头人们明白,就连安宁也知道,在这样的巨炮面前,再坚固的城墙也失去了意义。赫图阿拉如此,哈达乌拉叶赫的城池也是如此,朝鲜的三京也是如此!在场诸人的心情可以说是各不相同,忧虑的忧虑,兴奋的兴奋。
李谪凡暗暗的注意着场上诸人的表现,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中年朝鲜人脸上,表情虽然震惊,但更多的是思考!他回想一下,记起这人叫李舜臣,朝鲜的远房宗室。怪不得当初圣上一听他的名字就封赏官职,看来果然有些道行。这时李舜臣也感觉到了李谪凡的眼光,微微颔首示意。
李谪凡收回目光,示意阵后的号兵,吹起了清厉的龙吟号角。
早就摩拳擦掌的女真诸部联军一下子冲了出去,这些天久攻赫图阿拉早把他们气闷坏了。按照女真的习惯,攻一个城寨不下,几天就会退兵,这次围困赫图阿拉一个多月,实在是个例外。想要撤退,又怕大明责怪又舍不得奖赏,一些小部落更怕觉罗部日后报复;可要继续耗下去,损失又大了,正在两下为难,李谪凡就用大炮轰开了城墙,于是一轰而上。而大明军在一次落在了后面,端着火枪挂着唐刀三五人一组小心前进。
两军在城墙裂口处展开了激战,穿着同样衣裳,拿着同样武器,操着同样语言,吆喝着同样号子的两只部队在断墙处激战着。似乎大炮并没有摧毁觉罗部的信心,又似乎是野兽的最后一搏,总之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带领着部民坚守着裂口,阻挡着源源而来的女真联军。
从千里镜中看着这样的情形的李谪凡得意的一笑,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撕杀的双方,甚至看见了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看见了虎尔罕,看见了乌拉辉发的首领。新炸开的断墙下,很快堆满了尸体。鲜血从墙上像雨水那样冲下来。
挥挥手,让战场上的明军在城外列阵集结,不得参与近身搏斗,只用火枪和弓箭射杀城墙上面的女真人。训练有素的明军很快排成五列横队,第一排躺下,第二排蹲式,第三排站立,轮番射击,而第四五排负责装填弹药。因为这时候大明军中使用的是前装燧发枪,装填弹药必须站立,为了提高射击速度,李谪凡安排了第四第五排士兵专门为第一第二排的士兵装填弹药,同时防备敌军偷袭,保卫侧翼和后方。不过由于射击精度太差,明军的小队火枪兵根本就行不成强大的火力,不足压制了城墙上的女真弓箭手,对血战中的联军的起不到大的支持。
身边尼堪外兰请求明军支援,李谪凡笑道:“混战成一团,大明军士分不清敌友,怎能加入?”
尼堪外兰憨憨的一笑,也将自己的部民放在了后面。李谪凡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笑道:“这赫图阿拉城破了,建州卫指挥使的位置就是尼堪外兰你的了,恭喜恭喜。”
“不敢,不敢。”尼堪外兰忙道,“这都是将军你的提拔,小的才有机会为大皇帝陛下效一份心。”
中午,付出了沉重代价的联军拿下外城,再次用巨炮轰开内城城墙,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见大势已去,全家在三层阁楼上**。联军随即突入内城,展开了大抢掠。
等到第二天李谪凡李化龙等人进城时,已经是十室九空了,空气中散发着焦炭的味道,废墟中一两只野狗嚼着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
不过,在死尸和俘获的男女中并没有发现阿台。“还真是兔子变的,”李谪凡暗想,“你逃到哪里,我就攻到哪里!攻到哪里,哪里就灭亡!”
辽阳,辽东总兵府。
胡子花白的李成梁接到了李谪凡李化龙的捷报,看过之后,轻轻的扔到了案上。这几个小子,在辽东小题大做,无事生非。不过,你们是天子派来的,就由着你们闹吧,老子管好蒙古这一块就好了,蒙古,蒙古,蒙古也比不了当初了,老子再立一功,就可以封伯爵了,上次张居正首辅来信就隐约透露过这意思。
半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来自己的小儿子李如梅,“带几个人,将努尔哈赤杀了!”
“努尔哈赤?”
李成梁有些不耐地说道:“就是那个养马的女真人。”
李如梅不敢再问,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
“跑了?”
“马槽的人说不见了两三天了。”
李成梁眉头一皱,说道:“算了,你下去吧。”
“父亲,要不要移文建州诏讨司?”
轻躁,李成梁在心中给了儿子一个评价,说道:“那样我辽东镇岂不有了过错?”
“孩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