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大白鹅果然威猛,不几下就将秦枭的那一只鹅斗败了,细绒的鹅毛到处飞舞。
“上次说过要胜过你的,如何?”万历浅笑看着秦枭。对政治感到厌烦的时候,他就用“沈觉非”的名字来与这帮风流子弟玩耍,走马章台,斗鸡田猎,倒也有趣。
秦枭挥手让人将战败的鹅擒下去宰了做汤吃,一面擦汗,道:“沈兄这鹅确实不凡,不知是从何得来?”
万历一手揽了安宁,说道:“花费二十金买的,开始还不知好坏,今日一试果然不错。”
“不错,不错。”
“得了便宜。”
“二十金,值得。”…….
同来的王孙公子,衙内少爷啧啧称赞。二十金在一般人家不是小数目,在秦枭等人眼中却不值一提。
秦枭道:“这斗鹅也烦了。得换个新鲜玩意儿,我有一只大牯牛,神骏非凡,下次就斗牛如何?”
众人附和叫好。万历笑道:“且慢,秦小哥,不说斗牛的事,且说这一次斗鹅的彩头呢?可别想混过去。”
“偏你小家子样,难道我好赖你的?”秦枭笑道,“说罢,要什么,小弟府上有的你尽管拿去。”
万历有心逗他,贴在秦枭耳边说了句,秦枭红了脸,笑骂道:“好贪心的人。”
众人哄笑,忙忙地问要什么?秦枭只是不答。万历笑道:“你们看看,我只不过听说小枭善吹笛,请他为我一弄,就如此扭捏了。”
秦枭鼓了鼓腮帮,斜了一眼万历,笑道:“下次别输给了我。”一面让家人取来一只尺长的紫玉笛,调试了下音,就吹奏起来。
清音如龙吟。
恍若初见。
置身其中,整个人仿佛被细雨洗过一般,上下内外都清爽起来。
“小枭,你这笛子是跟谁学的?”一曲终了,万历一边拍手称赞一边问道。
“自己慢慢捣鼓出来的。”秦枭答道。“怎么,你也想学么?给我献一盏茶,我教你如何?”
良材美质,也需要裁剪琢磨才能成器。“我认识一个致德公学的教授,叫朱载堉,是郑王的世子。精通音律,人也淡薄,没有迂腐气,小枭可多去拜访一下,想必会大有进益。”
“我听说个这个人,能放弃亲王的爵位,胸襟实在冲淡,是个不错的。他的十二平均律我也看过,确实前无古人”。秦枭笑道,“不过,我是不惯受拘束的,进了公学还不把我憋坏?就只能读读他的书,神交一二了。”
万历笑笑,也就罢了。麋鹿在山野之间是最可爱的,圈养起来就失去了灵气。既然秦枭不喜欢,就不要妨碍他的天性吧,反正现在也挺好的。
这两年由于花的心思比较多,又安排了大文豪王世贞为山长,聘请各方奇人,致德公学的校风严谨了许多,学术风气比之国子监的还要好上几分。当然,这“学术”在传统文人看来,多少是不务正业的。
而另一方面,怎样建立大学,万历还在犹豫。由帝王建立的大学,必然带有很浓厚的政治色彩,对学术不见得有多少好处。一方面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人才和环境都不具备,建立起来的大学很可能变成第二个太学第二个国子监,于事无补。二来也不想将政治权力伸入学术领域,特别是考虑到明末这样一个在急剧变化的时代,不想让政治扼杀了新思想的诞生。
最好是出现个人开办的大学,独立于政权,而政权以宽大的态度,给予必要的帮助和保护,这样才能真正促进学术的发展。宋代以来,中华的私人办学就很盛行,创办了许多著名的书院,成为当时学术的重要根据地。到了明清,特别是清代,政府加强了对书院的管理控制,这一阵地也就丧失了,严重的限制了学术的发展。
鉴于此,在万历七年的时候,万历拒绝了张居正等人提出的关闭书院,禁止游学的奏章。不光如此,万历八年九年,万历又通过一道道谕旨,褒奖开办书院的先贤大儒,批评要求禁止书院的官员,召见各地有名的学者,由朝廷刊刻学者的文集,要求致德公学的学生必须周游数省才能毕业等等措施,有意无意的鼓励书院,鼓励游学。
在此影响下,大明原本已经很兴盛的讲学之风更加兴盛。各地陆续恢复和新开了一批书院,最著名的莫过于东林书院的重新开办。鉴于历史上东林党人的悲惨遭遇,万历亲自题写了“忠恕”二字匾额赐给东林书院。一方面是要求其忠心,同时也提醒他们不要忘了“恕”之道。纵观历史,东汉之清流,明末之东林,其最大的失败就是在这忘了个“恕”上,往往偏激,误人误己。
书院讲学主要还是儒家的十三经,但有的书院范围渐渐扩大,涉及到了音训小学﹑地理﹑天文﹑历法﹑水利等科目,其教学方式也有采用致德公学分年级分科目的方式,虽然还不普遍。万历看在眼中还是心喜。
回到西内,就见锦衣卫指挥使兼廉政司长官安歧等候在如然斋外,他看来冷静而眼睛不定,万历看出有大事了。当下也不多说,来不及更衣,便把安歧叫了进来。
“陛下,辽东大捷,斩杀努尔哈赤,灭叶赫。”安歧平缓的声音中隐藏着喜悦。
努尔哈赤死了?万历真想开怀大笑。不过还是询问了一下:“可曾验明正身?”
“觉罗部﹑叶赫部﹑辽东镇都找人验证过,确实是努尔哈赤。这是李化龙李谪凡二人的联名报喜折子,还有缮后事宜,请陛下过目。”
“天佑中华。”万历没有接折子,说道,罪魁祸首死了,中华也就免除了一难。辽东不一定就此平静,但终于可以让人放下心来。“下旨,加封李谪凡为兰陵侯,李化龙薛论道二人为一等子爵,金环宇为二等男爵。”许下的诺言自然会实现,君主怎能失信于人?
“陛下,金环宇已经为国尽忠了。”安歧提示道。
万历这才取了折子细细看来,良久才说话,让安宁召集内阁大臣到西内议事,一面对安歧说道:“辽东的事由内阁讨论,你来,不会专为辽东之事的吧?”安歧不是那种抢着报喜讨赏的人,来西内必然是有要紧的事。
安歧冷峻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说道:“陛下,有传言,蒙古的俺答汗已经去世了,现在诸子和三娘子正剑拔弩张,僵持不下。”
“他在草原上翱翔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了。”万历似乎自言自语,“内哄的机会有多大,我们的人派上用场了吗?”
“具体的消息还不清楚。前几天开始俺答汗的居室就被三娘子戒严,不许人进出,我们的人也无法接近,部落中已经传言大汗死了。黄台吉,青台吉等人不了解情况,正不知所措。”
蒙古君主继承本就没有制度,现在又加一个三娘子,够演一出好戏了。“那就让我们的人给他们加一把火。乱起来好,大乱才能大治嘛。”
是啊,你蒙古大乱,我大明就好“治理”你了,安歧一边想一边说道:“臣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时刻留意着。不放过任何一个挑拨离间的机会。”
万历点点头。大明与蒙古争锋两百年,常有汉人投靠蒙古,充当汉奸,为南侵出谋划策。安歧掌锦衣卫后,一方面利用商人打探蒙古消息,一方面也拉拢﹑策反这些人,或者有意派间谍前去卧底,不遗余力地对蒙古进行渗透。
“察哈尔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蓟辽总督梁梦龙和辽东总兵李成梁对蒙古都保持着强硬姿态,坚决反击蒙古的烧扰掠夺,还不时反击一下。因此,几年下来,东部蒙古特别是兀良哈三卫蒙古实力大为下降,越来越依附察哈尔。而在更东北,科尔沁这一次也被李谪凡狠狠揍了一顿,损失了五六千人马,够它老实一阵的了。”
看来主要的敌手还是察哈尔。
安歧接着说:“俺答汗病重的消息察哈尔也得知了,其部落正在向西方移动,看来是准备趁火打劫,报当年被俺答欺负被迫东迁的一箭之仇了。”
“辛苦了。”万历一笑,有一个好人才在身边,自己就省力多了。“你回去后,立即让锦衣卫用最秘密的方式通告蓟镇﹑宣化﹑山西﹑大同四镇,让他们按照计划行事,外松内紧,不要打草惊蛇。”
“臣明白。”安歧道,企盼多年的计划终于要实施了,让一惯心如止水的他也有些激动。“陛下,小臣还有一事请陛下恩准。”
“何事?”
“陛下当初让臣筹划廉政司,现在已经颇有规模。臣兼着锦衣卫,公务繁多,恐怕不能胜任了。请陛下择人掌管廉政司,这样小臣也好专心打理锦衣卫,为陛下效力。”
“原来是这事,爱卿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万历说道,是个知进退的人。
“监察御史邹元标可担大任。编修王家屏,侍讲学士沈鲤皆忠直之士,可当大任。”安歧从容举荐了几个人。
邹元标素有风骨,才干卓异,不依附张居正申时行,是朝中清流的代表;王家屏,沈鲤二人是万历素来亲近的臣子,忠诚才干人品物议都没有问题。
“就让这三人掌管廉政司。”万历笑道,“卿可谓知人善举。”
这时,安宁说道内阁大臣已经在外间等候,取出了万历接见大臣的常服。
接见大臣,当然不能太随便了。便服接见大臣,不是表示亲近,而是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