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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海云没想到,《金辉眩目》一书那么顺利,三十多万字,不到一万块,就由一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还是那白发、眼镜编辑厉害,金碧辉煌的标题,经他一改,真还更贴切。
看看,这才像那么回事。又是金,又是碧的,你究竟写金、还是写碧?这样,一看,不就是写黄金的么?
不出两个月,省作家协会就吸收吴海云为会员。
县上,更是快捷,怕人才被挖走,胡副县长刚走就立即请示市委,不久市委组织部、市委统战部就代表市委,找吴海云谈了话,没到一个月,县人大常委会第二十四次例会全票通过,任命他为副县长。
吴海云面对这来不及反应的系列变故,全然地云里雾里似的晕,人大例会一完,就有人点头哈腰地喊:吴县长好!
他先还羞涩,不好意思回应,只嗯……嗯地回以轻笑。
直到政府办管后勤那位白胖的黄主任,带了两个人,请他去三楼原胡副县长的办公室,他才确信,自己真的当了副县长啦。
他坐在窗下那把棕红真皮高靠背转椅上,晃晃悠悠的,面对宽大的樱桃红办公桌,观察这间办公室。
室内,宽敞明亮,虽只一间,可东西少而精且齐全,右侧墙角乳白色铁皮保险柜,柜边立着一个白色座式电风扇,门边墙下的茶几上,不锈钢方盘中放了个座式电热水瓶,正亮起红灯,方盘中一个茶叶筒,几个倒扣着的青花龙腾图案的瓷盅,对面墙下四张单人沙发椅,沙发椅前放了个长条形茶色玻璃茶几,桌上靠窗一部银灰色电话机。
吴县长。古铜色面皮,戴副眼镜的办公室古主任,领着一位白净面皮的女士进来,介绍说:这是小李。
哦。吴海云忙起身说:认识,认识,你们请坐。
不啦,这小李就跟吴县长服务了。
跟我?
是这样,每位县长,我们都安排了一个文秘人员,为领导服务嘛。
哦……吴海云记起来,原先那位胡副县长是女士,秘书自然是女的,这中途换人,秘书怕是不容易换吧。
吴县长。小李浅浅地甜笑着说:请多指教,有事叫我一声。
不用那么客气。一个大男人,——吴海云送走两位,落座思索,屁股上跟个女秘书,真有点不是滋味,说实话,舞文弄墨的人,还要谁来秘书?!没办法,怕是官场的规矩,由不得自己,只好入仕随俗。
吴海云独坐枯想,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吴县长。小李飘然进来,手捧一摞资料,笑盈盈地说:这是整个文卫系统的基本情况,我把资料给你送来。
好,好。秦县长请你去一下。
哦,好,好!
小李放下资料,在前边引领,从巷道走到隔了三四间房门的办公室,门敞开着,进屋,一个小型会客室,一圈独个沙发椅,清一色象牙黄蔑编坐垫靠背,清淡雅致,抵墙根放了。
小李引着他,从斜对角一个侧门进去。
秦县长,吴县长来啦。
吴海云觉得这仪式是否多余,初来乍到,只好随其自然。
好,来、来。秦县长忙站起身,伸出右手同吴海云热情地一握,左手指着吴海云身后的皮圈椅说:坐,坐。
好,你们有事,小李站在旁边说:我过去啦。
吴海云坐到秦县长对面,隔着那张枣红色宽大的办公桌。
他瞟了眼右手边,红绒布落地式窗帘,拉开垂在玻窗两边,一层洁白的纱帘遮挡住玻窗。
县长左手边靠窗放了台没开的电脑,背后是一排放满各种书籍的书柜,右手边靠墙立着两个蔚蓝色的铁皮文件柜。
右手边堆了二三尺高的文件资料,电脑旁边放了一红一灰两部电话机,桌上乱躺了几包玉溪烟。
来。秦县长从烟盒中取出一支烟递给吴海云,来。
吴海云笑笑,忙站起来接住,又坐下,这才细看秦县长。
秦县长,个头矮小,圆脸,平头,花白头发,额头高凸,爬了四五条蚯蚓似的皱纹,快进五十岁的人,像六十的模样。
到政府,秦县长边抽烟边笑着说:一起共事,是种缘分。
吴海云没想到,秦县长会用缘分来开头。这很难得!
秦县长吐出一团烟雾说:我这个人,你慢慢会了解,我不仅注重工作中的友谊,更注重我们兄弟间的情分,你才来,大家都有个相互了解、熟悉的过程,对人、对事、对各种情况,有啥事,我们多通气,多商量。
我会随时来请示的,我……
不用那么外交,秦县长没容吴海云说完,就打断了说:我要比你大十多岁,你是属龙的吧?
嗯,1964年,属龙。
好,我属虎,1950年的,大你十四岁,你就像对兄长一样就行啦。你是我们县的大文豪,我虽然文学水平不高,却很喜欢文学作品,可惜《金辉眩目》,我还没读到。
嘿嘿,真不好意思,下午我给你送一本。
那好,那好,工作上的事,你慢慢就熟悉了,先把情况熟悉起来,再到下面局、委、办走一走。工作上,你要大胆干,不要拘束,更不要以为自己是党外干部就束手束脚,我这个人不分那些,对党外的同志,我支持的力度还要大些,你放心,我们七个领导之间是团结和谐的,这个环境也是宽松愉快的。
嗯……哦……吴海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秦县长。正当吴海云为难之际,古主任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望了吴海云一眼,欲言即止。
啥事?秦县长顿时满脸严肃,不知啥时,秦县长就闪电般的隐去了慈祥的笑影,啊?啥事?
嗯……吴海云见古主任吞吞吐吐,又直是往自己脸上扫瞄,心下早明白了几分,忙站起身来说:秦县长,你们有事,我先走啦。
莫忙!秦县长对吴海云平伸左手,向下直挥,望定古主任严肃地说:究竟啥事?啊?
金县长……
我知道,他前几天就去了白龙镇。
出……出事啦,住在利州急救中心。
咋啦?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哼!你先去看看,一要弄清病情,二要,安排妥当,去吧!办妥了,扯个回销,后天,市上开会,我去看他。
好,我马上去办。
嘟嘟……秦县长案头灰色电话响啦。
呃,我是,秦九虎,哦,哦,秘书长!你好,你好!
秦县长满面笑容地接着电话,哦,哦,已经出发啦。老弟,咋不早透露一点?临时决定?刚决定的。喔,好,那好,副厅长!哦,你也该来呀。好吧,好吧。
嘿!这事!秦县长放下电话,站起来说:常务副市长陪省财政厅一个副厅长正往我们这儿来,已经出发啦。我看,只好以后再谈啦。你先尽快熟悉一下情况吧,啊?
好!
时间,飞一般晃过。
吴海云当上副县长两个多月,已是盛夏六月,都还没有机会单独同秦县长再在一起谈过。
他去过几次,要么客厅坐满了人,满屋烟雾燎绕,里间话声不断,要么,秦县长不是陪上级领导检查工作,就是在乡下忙。
吴海云觉得,秦县长并无官架子,对人称兄道弟,有种亲近感,那种人格吸引力使他很想把自己的一点建议汇报一下,如被采纳,也算自己入门的见面礼,体现文人从政的特点。
然而,秦县长总是忙、忙、忙。
管移民的金县长,最近也上班了,除了焦黄清瘦了许多外,眼神中还多了一份忧虑、愤懑、怨恨交织在一起的神情,金县长得的啥病,吴海云不清楚。
只是风闻,那病治好,今后也没用啦!废啦!至于如何没用,啥叫废啦,吴海云不好深问。
两个多月来,他隐隐感觉到,谁对他都是不冷不热,巷道中遇见,点头一笑。几个同僚嘻嘻哈哈,他一出现,人家即刻就敛了谈笑,使他有一种受冷落,遭排斥的孤独感。
吴海云利用这段时间,翻阅了《灵宝县志》,总觉得有种沉闷感,憋得喘不过气来,具体是啥,他也理不出个头绪。
灵宝是块藏龙卧虎之地。
城南发现百座战国晚期墓群,两片木牍,宽仅寸余,长只过尺,楠木制就,却价值连城,因为一位无名书手,用隶书在木牍上记载了秦武王二年,王命左丞相甘茂更修田律等事,二三十字,写成于秦武王四年,比秦始皇统一中国早八十多年。
就这两片木枋上的隶书文字,把书法界——始皇时,程邈始作隶书的千年定论,一下砸了个粉碎,揭开了汉字发展史上长期悬而未决的千古之谜,引起世界轰动。
三国时期,灵宝吊蜀之兴亡。刘备初兴,诸葛亮在灵宝境内东边的木马山下,造作木牛流马以资运载。在白龙江畔的白水关宰杨杯、高沛,辅助刘备,征战置业,蜀汉中兴。
之后,魏将邓艾,在灵宝境内西边的阴平古道上,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从摩天岭上裹毡而下,偷渡阴平,取江油,战涪城,趋绵竹,神奇骁勇,一举天蜀。
而今,移民、金民、农民,三民问题汇集,对发展、稳定、富裕、文明,都带来一些困难。
如何摆脱贫困,走向富裕,一直困扰着灵宝人。
东部,白龙滩,国家建电站,水要淹,人要搬,淹掉良田沃土万余亩;西部,摩天岭,保护国宝大熊猫,圈掉四万多公顷的绿山茂林。
如何加速发展?如何凝聚人心?
嘟嘟嘟……案头银灰色电话响起。
呃,我是吴海云。哦,秦县长!我来过几次,你都忙。这阵?好!我马上来。
吴海云搁下电话,站起来,拿起笔记本又放下,抓起桌上的玉溪烟揣进裤兜,从抽屉取出一本《金辉眩目》,这才走出门去。
坐,坐。秦县长笑容可掬地接过《金辉眩目》,边翻看边说: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哦,嗬,还雅鉴!嘿嘿……
秦县长,莫笑喔。
那里话,文章千古事,还是文人好哇!秦县长看完扉页,合上书,搁在右手边说:这段时间,习惯吗?有啥想法?啊?
习惯,想法嘛……
你要大胆地构想,文化人点子多,脑瓜灵光,要多出点子。
我最近想到两个问题,不晓得对啵,说出来,莫笑我喔。
哪里话,兄弟之间,谁笑话谁?
我在想。吴海云望见秦县长认真倾听的神情,这才勇气十足地说:全县上下,能不能搞两件事,进一步凝聚人心,进一步激发和鼓舞斗志。
你说。秦县长心想,不愧是文人,说话措辞都有讲究,进一步……进一步,便笑着追问:哪两件事?
一是文化建设,从县志上看,我们县的特产是——土产宜为耳,王租只贡金。木耳、黄金是我们两大特产,加上摩天岭的大熊猫,国宝,秦县长,你看能不能搞个节日。
吴海云停下抽口烟,观察秦县长的反应。
嗯,有道理!我们的黑木耳,年产四五百吨,黄金嘛,年产一万多两,加上大熊猫,的确是我们灵宝的三件宝,嗯,有道理,可以搞个节日。你把你的想法谈完。
看……能不能搞个熊猫节,或木耳节,或黄金节,名称还没想好,形成文化搭台,熊猫请客,黄金木耳唱戏,繁荣灵宝经济的格局,时间嘛,最好是秋季,把每年秋季物资交易会结合起来。
逐步促成黑木耳、黄金为主的土特产市场的形成。
把白龙江畔地下流失的黄金,引上地面交易,促进全县经济发展。
好!这想法好!黑木耳是全国质标,黄金是特殊矿藏,熊猫是国宝。对,对!文化搭台,熊猫请客,山珍唱戏,促进发展,对!山珍节!吴县长,你斟酌一下,这几句口号行不行?这节名妥不妥?
妥呵!
那好,明天我提到县委常委会,争取形成共识,争取进入全县工作的总盘子。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精神文明建设上,创新发展。抓省级卫生县城、文明县城的创建,我分析了我们县的具体情况,经济总量上不去,农业产量偏低,人口不过三十万,又是省定贫困县。大山深锁,在经济建设上,秦县长,你带领我们拼起老命也难引起全省的关注,可是,我们只要从精神文明建设上,一努力,一展劲,可能会创出新特色,兴许还能成为全省的典型嘞。
嗯,不错!目前,全省是个啥概念?
目前,省级卫生县城,只有三个,重庆的巴县,江北,成都的青白江,都是经济发达的地方,我们要是能在盆周山区率先创建成全省第四座卫生县城,嗨呀呀,秦县长,到时你一定会去介绍经验的。
文明县城的创建,省上才在搞方案。
好,这事搞得!我看是不是这样,你先同文卫委、文明办,爱卫办、文教局,还有文化馆的同志们一起,尽快商量个方案,在下次我们的常务会上过一下,作为政府行为。你先抓起来,需要时,我再出面,啊?
要得,我先去搞个方案,送领导审阅。
好,好!不错,不错,不愧是文豪,站得是要高些。好!
哪里,哪里。吴海云笑呵呵地站起来,还不是秦县长你把我激发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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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富帮穿件白色短袖衫,开着红色桑塔纳,往牛角湾赶去。
深圳往返,不经意就耽搁了十多天,还算顺利,宾馆盘到手,投资五百六十万,朱晓琼的表哥投入三百万,一共八百六十万。
本来,七百万就够了,对方说——图个吉利,又发又顺。王富帮二话没说,就形成这样的投资规模。
王富帮在深圳两天的谈判中,看到朱晓琼讨价还价的能耐,着实暗暗赞叹。
一个村办宾馆,两百多个床位,从八百八十万谈到五百六十万,对方一口咬定,非五百六十万不卖!王富帮这才决断地喊——好!就五百六十万!买到手,只一天时间,就办齐了工商、税务、国土、房产、公安等等一系列更名转户手续,更名为——悦君大酒店。
使他真正体味到,啥叫深圳速度。
朱晓琼表哥三百万流动资金一到账,王富帮就当上了老总,朱晓琼和她表哥当副总经理,正式营业。
经营四五天后,一切都上了轨道,他就委托朱晓琼当他的全权代表,这才飞回。
说句真心话,王富帮之所以能下决心在深圳投资,并不是贪恋朱晓琼,他心知肚明,朱晓琼是以色烫金,是要吸纳他的金钱,而并非要把一生都交给他的。
他更清楚,色随时衰,他也不会同朱晓琼或任何别的女人,终身裹在一起。
他在深圳下注,纯属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今后不再挖金了,上岸来有一片事业。
而且,远离那片血泪横飞的土地,到南方去——活个滋润,活个舒坦!
在成都,见到刘建军夫妇,刘建军咬着嘴皮直落泪。多亏刘建军的舅舅,在武侯大道上订了家门面。一楼一底,两百万买断,开了个小旋风火锅楼,由建军夫妇经营,利润二八分层,他二成。
虽然安顿好了建军夫妇,心里始终有片难散的阴云,一直耿耿于怀,他怕望那建军媳妇的眼睛,虽然建军亲手倒了金枪,出了一口恶气,可建军媳妇身心的伤痛,今生今世,实难抹净。
到绵阳家中,老婆、孩子都乐融融地生活。老婆变成了个城市婆,背个挎包,洋不歪歪地,一月去收一次门面租金,天天同楼下邻居几个女人混在麻将桌上,一元、两元地搓。
王富帮记得,他吓他老婆,我可有三四个女人喽!
他满以为,老婆会跳起来,没想到老婆却平静地说:我巴幸不得!有三四个女人照顾你,也省了我的心,只要你莫把我两个儿子忘了,喔,还有莫把啥病染上,就对啦!
王富帮记得,当时自然是无话可说。
两个娃在二中读书,虎头虎脑,成绩不错。一人买回一台电脑。
咚!一抖,把王富帮从沉思中振醒,没人维护的石子儿路面,坑坑凹凹,颠簸得厉害。
拐过弯,就望见牛角湾公路两边的棚屋街。
路下,江畔的金坑,咋就密集遍布,连江岸沙石滩上都摆了三四口金槽。真是撵红滩呵!
——王富帮想,才十多天,就变成这样。
穿过烟摊、饭馆、录像室组成的棚屋街,人来人往,赶场一样,甚是热闹繁华。
他从车上下来,望了眼路坎上的金槽,厢木横七竖八地躺着,柴油机哑着,沙坪上、棚屋前不见马尾子的身影,黄武、独眼龙都不见。
老板棚屋门口,一边一个陌生汉子,横抱双臂,门神般站在那里。有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来。
他迅速跳下路坎喊:黄武,黄武!
啊,帮——唔……唔……
他更觉得不对劲,径直往棚屋冲去。
门前两个汉子,立即虎步猫腰,个个左拳竖举齐下巴高,右拳侧贴腰际,怒目虎视。
滚!右边那汉子朝王富帮吼:滚!
左边那汉子也吼:少管闲事!
王富帮闷声不响,飞闪上前,右拳平击,左脚平踹,拳脚瞬间齐飞,门边那两个壮汉,没顾上反应,就蜷倒在篾席墙边。
他一挥手,挑开麻袋门帘,飞闪进屋,一眼望见,方桌边坐了三个壮汉,正悠闲地抽烟,黄武向门坐着,背后一个壮汉用臂锁住黄武的喉管,黄武的头被迫上扬着,两眼艰难地盯住门口,左眼乌紫红肿,右额头一个乌包,面前的方桌上插了把匕首,明晃晃的。
王富帮又飞速地左右扫了一眼,一步一步向那四个人逼去。
放手!王富帮怒视着那几个人,憋着劲喊:放手!
坐着的那三条汉子,仍然抽着烟,瞪着这边。
黄武身后那汉子更紧地收缩了一下小臂。
王富帮闪身过去,侧身站到那汉子身边,一伸左手,卡住那汉子的右锁骨。哎——哟哟……
那汉子顿时蜷缩脖子,苦着脸呻吟,随即渐渐松开了锁住黄武喉部的手。
黄武趁势往起站,却被旁边两条汉子一边一个摁住肩头,咚!一声按坐到长凳上。
哟、哟、哟……王富帮左手暗用力,手卡的那汉子,哟哟……直叫,浑身瘫软地往下蜷。
王富帮凭多年金河坝的经验,判断出黄武对面,背门而坐的那浓眉、三角眼、瘦长脸汉子是头儿,左手卡控住那壮汉,望定对面一直坐着抽烟一丝未动过的汉子说:有话好说,何必这样!
边说边飞出右掌“咚”一掌把方桌上那匕首击穿桌面,只露个黑黑的把儿。
想必——那瘦长脸、三角眼,仍坐在那里,不屑一顾地望定王富帮说:你就是白龙滩上的淘金王?
我姓王,以淘金谋生!
呵呵……那汉子抽口烟说:兄弟专程来会会,看来老兄还有两下子。瘦长脸边说,边用左手捏扶了右腕,丢掉烟头的右手在脸前从外向内地划圈,又从内到外地反转,活动手腕。
你是……王富帮还没问完,那人就急忙作答。
人称游二爷!说完,那人一挥右手,朝那匕首柄头砸去,咚……哗啦!
方桌面破裂,垮塌下去,匕首随即当啷一声落地。露出那些黑裤腿,蓝膝头,灰裤脚。
王富帮挥闪右手,点了左手卡住那汉子胸口两个穴位,那汉子立即呆若木雕,斜斜地扭站在那里。
放开!王富帮坚毅地吼,放——开!放手。
瘦长脸也说:放手。
摁住黄武双肩的一棕一白两只手,立即松开。
黄武一下站起来,站到王富帮身边,左右手胸前交叉,摸着那摁痛了的两个肩头。
摁黄武的那两条汉子,远处那个——狮子头,短发,豹子眼,圆脸,矮而壮实;近处这个——左分头,长发,大蒜鼻,尖下巴,高大魁梧。
两人相继起身,一边一个站到姓游的身后,瞪住王富帮。
门外两个汉子,此刻也摸揉着疼处,进来站到两个壮汉身边。
看来,王富帮说:你年纪轻轻,一身好武艺。
过奖。我们都来过三次啦,黄武硬说要你才能决定,这好,请神仙不如遇神仙,今天大家都在场,还有啥话说?啊?
我早说过。黄武说:这事,帮哥也不会答应的。
啥事?王富帮盯住对面几条汉子,向黄武伸过耳朵去听。
他们,黄武凑过来,悄声说:想在这里挖几天。
不行!王富帮直对那瘦长脸说:不行!
我们兄弟,瘦长脸也望住王富帮说:从闯金河坝开始,说出的话,莫人敢挡的!
我王富帮在金河坝,从来说一不二。
老兄不给面子?
不给!
莫后悔!
哼!王富帮说:好大的口气!
呸!瘦长脸把脸一黑,三角眼一瞪,骂一句,给老子!
闪电般飞来一拳,真可谓——高手出招,话落拳到。
王富帮,脸向右一闪,左臂一挥,架开那劈面而来的拳头,闪出右手一点,对方半点反应没有。
金钟罩!王富帮心中一个闪念,——这人不好对付,练就金钟罩,气窜皮下,刀枪不入,点穴就更是无用。
王富帮又一闪身,躲过踢来的飞脚,再一蹿一闪,闪到那瘦长脸侧后,啪!啪!啪!双手迅猛地连连击中瘦长脸身后的那几个人,那四个汉子立即都像木雕。
矮壮汉正举拳过头,高大个正平伸左臂,另一个正揉胸,还有一个正搓腹,瞬间,全然凝固。
那瘦长脸闪身紧逼,飞踢一脚,王富帮急忙左闪——侧身,半捏拳的左臂朝下一挥,挡开那飞踢的腿。
两人飞速对打,拳舞脚飞,谁也没伤着谁。
王富帮记得,家传秘招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可以破金钟罩,一是刚练到三五层功力的时候,脚趾头是禁区,不是左脚就是右脚的大脚趾,只要一踩上,整个人就要蹲下去,功力即刻减半;另一种是练到七八层功力,只有两个耳根背后是禁地,这种人,一般就不容易对付,因为,耳根是很难击进的。
王富帮在拳来脚去的对抗中,忽然察觉瘦长脸从不出左脚,即或有很好的左踢良机,他都要绕跳成右脚飞踢。
王富帮一边抗击防御,一边瞅准机会,故意丢给瘦长脸一个左踢空档,瘦长脸又要调整重心,说时迟那时快,王富帮一闪一蹿跳过去,刚好踩住瘦长脸的左脚尖。
哇呵——!哈——一声哀嚎,瘦长脸猛然一下就蜷蹲了下去,右膝跪地,双手紧捂左脚,双眼紧闭,嘴巴向右扯又向左歪,哎——哟哟……的呻吟。
王富帮只需飞起一脚,就能把瘦长脸踢出棚屋——
莫打倒地之人!他谨记家训,只把右脚飞抵瘦长脸面门,就放了下来说:大家出来混,王富帮挥手擦了一下满头大汗,何必强取豪夺?
哎——哟哟……哎哟……你……你……哟、哟……小人举动,哟哟……哎——哟哟……瘦长脸蹲在那里,双手捂住左脚,满头汗珠若滚豆,脸色惨白。
你也不是君子!王富帮回击一句,接过黄武递来的毛巾,过去坐到床前的长凳上,边擦汗边轻声对黄武说:把那几个解开。
黄武跟王富帮学过了点穴的功夫,只是功力浅薄,难显威力,这阵,他过去站到锁他喉头那人面前,啪!啪!两耳光扇了,在那人胸口上咚!咚!点击了几下,那个木雕鲜活过来。
二哥!二哥!那汉子边喊边跑过去,蹲下身,往起搀扶瘦长脸,扶去坐到另一边的长凳上。
瘦长脸坐着,左脚踩在长凳上,双手仍然捂住脚尖,痛得脸色青而紫,紫而白,白而青的,歪着嘴一直哎——哟哟……地哼哼。
黄武到那四个汉子面前,每人赏两耳光,然后再解穴。那四尊木雕,也相继活鲜起来。
二哥!一个汉子边揉胸口,边给瘦长脸擦额头上的汗水。
二哥!另一个汉子,揉着小腹,给瘦长脸轻轻捶背。
老子跟你拼了!那矮壮汉扯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怒气冲天地朝王富帮刺来。王富帮坐在那里,左手一挥,卡迎住矮汉刺来的右腕,右手一点,那汉子横空捏把匕首,又呆定在那里。
老子日你妈!另一个魁梧壮汉,左手握匕首,猛刺过来。王富帮右手一挥,卡捏住那汉的左腕,平起一左拳,咚!一声闷响,砸上那人右腮,那汉子随即倒地,嘴角鲜血涌流。
算你狠!瘦长脸见状,急忙刹车,算你狠!哎哟……咝、咝、咝——今天,我们认输。
胡光,起来!咝、咝——
地上那魁梧汉子,撑了几下,还是被那给瘦长脸擦汗的人拉了一把才起来,很不服气地怒视王富帮,用捏着匕首的左手背揩擦嘴角的血。
牛槐林,牛槐林!游连山那张瘦长脸仍然惨白,见那人呆定无回应,又朝王富帮说:哎,认输了,还要咋个喔!解开嘛!
王富帮给黄武一挥手,黄武就过去解了穴道。那矮壮汉一解了穴,就朝刚转身的黄武刺去。
黄武!王富帮惊呼,闪过去猛一拉黄武,同时,侧踹去一脚,动作是那样协调,那样神速,那矮壮汉“咚”地一下就被踹得仰倒过去,把蔑席墙壁砸了一个洞,滚去棚屋外。
你看你这兄弟,王富帮又坐到长凳上,对游连山说:还真不给面子。
槐林!瘦长脸并不理会,扭头朝外叫了声,没听见回应,就对身边的人说:我们走。
瘦长脸在一个汉子的搀扶下,想站起来。左脚刚一挨地,就哎哟哟……咝——地叫起来,随即忙提起左脚,又踩到长凳上,躬身去摸那脚尖。
来。魁梧汉子插好匕首,蹲到瘦长脸面前,二哥,我背你。
瘦长脸扑上那汉子的背。
当心!瘦长脸扭回头,不甘示弱地对王富帮说:后会有期!
没问题!王富帮坐在那里,笑盈盈地回应:随时奉陪!
那几个人,簇拥着瘦长脸,走出棚屋。
这些杂种!黄武见那些人走了,才对王富帮说:估吃霸赊的!帮哥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这么久,也不晓得咋个才跟你联系得上,急得人,差点就跳了白龙江。
屁话!嘿嘿……
王富帮这才认真端详黄武,额头一个乌包,肯定是挨了一砣子!右眼充血、红肿;左眼乌紫了好大一圈,真像熊猫眼睛,看来挨的不止一两砣子,想笑即刻又忍住说:老弟受苦啦!樊处呢?啊?
快莫说啦。黄武泪花闪闪地说:那樊处,成天到处跑,丢了两个小子,守着下头那个坑子。这里,还是徐胜和那几班固定的老马尾子。
徐胜喃?
昨天,游连山一伙又来,我叫他们都到下头那个坑去。我把工停了,一直就磨到你来。
嗯……王富帮看看黄武,心中涌起怜惜和敬重之感,暗自赞叹——真是好兄弟!滑出一句,幸好及时回来!
这些杂种!黄武又说:我咋顶得住!他们到处横行,没哪个有法!这下好啦,看他些杂种,还敢来扛啵?!
嗯……王富帮若所思地说:起码两个月……
王富帮清楚,那被踩伤了的游连山,起码要两个月才能复原,不知往后还会怎样,反正是结下了仇怨。
忽然,王富帮内心空落,有种被掏空了五脏六腑的感觉,有种做贼即将被逮住的惊慌,有种深沉的恐惧,后怕的惶惑,两个膝盖、两个小腿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
(精彩待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