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王侯宁有种
大业九年六月初二,汲郡黎阳县(今河南浚县)
“好端端一尊大佛,怎么就成了镇河大将军?古人还他娘会给神仙找活干啊!”一声癫狂的嘲讽骤然划破了城门内外的静憩。
正自倚墙假寐的守门老卒顿时被惊醒,揉揉眼定睛看去,只见一人一骑自门洞摇晃而出,一手攥着皮囊,一手戟指远处大伾山麓矗立的大佛石像,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显是有心和自己开个玩笑。老卒和来人本就熟络,也微笑着唱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佛爷可看着天下人呢,刘哥儿还该净净口,省得往生之时受那拔舌之苦……”说得兴起,便要开始讲经说法。
刘哥儿见他如此,哪里还敢呆下去,忙不迭地告了声罪,挥起皮囊在马屁股上狠抽几下,直奔大伾山逃也似的绝尘而去。老卒见他如此也不着恼,呵呵一笑之后依旧斜倚着城门续梦去了。
再看那狂奔而去的刘哥儿,手中的皮囊迭起迭落,原本的满涨渐趋干瘪,而他的脸色却愈发红涨,身形在马背上反复摇晃,口中随之而来一声狂吼,酒水、口水随风四溅:
“举杯浇愁愁更愁啊!”
空瘪的皮囊划着弧线砸落在大伾山下黄河的滚滚波涛之中,那刘哥儿也随之嚎啕大哭。
这人是谁呢?正是被迫出征的刘嵩。鲜于通的软硬兼施,张子和等人腰间的钢刀,总算让刘嵩明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也只能怀揣着鲜于通免费赠送的一堆戎装、兵器,踏上了北上辽东的未知之路。
一路上刘嵩并非没有逃脱的机会,但他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且不说自己成了无户无籍的“逃兵”之后该如何生活,单只是威风犹在的大隋国家机器对自己的追捕惩罚便足以令他不寒而栗。
存了这个心思,刘嵩倒也认命,一路上曲意逢迎,将带队的邹平县尉于晋吹捧得五迷三道,两人整日里喝酒胡侃,亲得就差斩鸡头拜把子了,一路上于晋更是毫不藏私,将自己肚子里那点行军作战的墨水倾囊相授。
不料,刚刚走到汲郡黎阳县,两人一顿大酒过后,刘嵩便因为裸身吹风染上了风寒,再也爬不起来。见他如此,于晋倒也义气,上了呈文给刘嵩报了急病,又卖着老脸把他托付给了相熟的黎阳县尉,方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直通涿郡的漕船。
每每想到这里,刘嵩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禽兽不如,人家以仗义待己,自己却只想着“利用”二字,套交情、耍手腕,连装病都使出来了,自己在《雍正王朝》里学的这套手段虽没被看破,却骗了朋友的殷殷关切,实在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坊间传言隋军已经包围了辽东城,飞石车弩每天雨点般地砸过去,把城垣都削低了三尺,百姓们也都是兴高采烈,纷纷传说圣上这次一定能为我中国子弟报萨水之仇。不过,刘嵩可没有那么大的兴致凑热闹,或者说还有些郁郁寡欢。因为他早知道隋炀帝二次东征仍旧是损兵折将,故而无论黎阳县尉如何好心鼓励,他也不愿赶赴辽东去走人们眼里升官发财的捷径。
病愈之后,刘嵩每日里借着官府发给的米券、鲜于通赠与的盘缠,在黎阳城里以酒度日,尽管每喝必醉,但转眼也打发了半个月的时光,碍着于晋的面子,黎阳尉对他也照拂有加。加上刘嵩平日里喝酒也出手大方,竟也和城中上上下下的小吏们混得熟稔异常,那守门的老卒便是其中之一,甚至每每他出城看风景喝酒回来晚了,还能给他破禁开开城门,小日子过得倒也悠闲。
不过,离乡背井本就是惨事,更何况这异世为人?一干亲人、朋友永难相见,纵有千般闲适,又如何解得了这万缕乡愁?刘嵩也深知自己在这世上已是无根之木。如果自己能在辽东杀出个一官半职,鲜于通等名义上的家人说不准还能青眼相待,可现如今自己分明再无半分机会,一旦回到邹平,怕只能是为奴为婢、万劫不复了。
每每想到这里,刘嵩都难忍悲声,又怕旁人见了笑话,只好日日出城,倚着大佛哭上一哭,聊以自慰罢了。这日里仍是如此,心知此时没有什么文物部门、城管、公安的刘嵩,一如往日地爬上佛身,要在佛祖的肩膀上躺他一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