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嘣!……”
近在咫尺的腰开强弩击发了,数百斤的力量瞬间爆发,数百支钢鏃毫无征兆地自城楼上漫天飞出,如同一阵黑色的骤雨刮过。
“噼噼啪啪……噗哧……啊!……妈呀!……”
各式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骚动的人群却骤然安静了下来。
数以百计的运夫、篙手,甚至是想趁乱逃走的仓城戍兵,毫无区别地被钉在了城门前数丈方圆的地面上,他们的身体四周,则是黑压压,如同刺猬一般的无羽弩矢,而他们的身躯,远远看去也和遍身带刺的豪猪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黑色覆盖之下,一片片的嫣红却在无声的扩大,直到,连成一片。
骚动,终于平息了。随着一具具甚至被三三两两串在一起的残肢碎肉被一一拖走,随着城楼处闪出一排重甲步兵肩扛着弩弓对着点将台恭谨地单膝行礼,并再次整齐划一地瞄准墙下的时刻,人群终于再次安静了下来。
“有时,鲜血能让人找回理智!”李密信手撮了撮腰间刀柄上的兽头,喃喃自语。
“真正的武人却不会如此,我关西的武人便绝不畏惧鲜血!”杨玄感并没有回头,而他的回答却透着洞明。
“是吗?”李密踏前一步,在杨玄感的背后低声反问。不过,他并没有等待后面那早已明了的回答,自言自语道:
“天下间没有天生的武人,也没有天生的庶民,我们需要时间,但最缺少的也是时间……”
紧接着,是久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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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那是什么?”
杨玄感一行人扶着女墙,竭力分辨着黄河中央逐渐升起的一件东西,远远看去,好像是石头的一角。
听他询问,哨兵施礼答道:“禀尚书大人,卑职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刚才露出水面的部分确实比现在小很多,好像它正在上升。”
想起石头,杨玄感心中一动,暗道,管他天降祥瑞还是鱼腹丹书,豁出去了,吩咐一边的传令兵,令各营拣选兵士到城墙上分辨黄河上究竟是什么异物。不一会儿,城墙上就挤满了扶着女墙探身远望的兵士,纷纷吹嘘起自己曾经碰到的、听到的狐女诱人、艳鬼报恩之类的神怪逸事,早忘了刚才自己准备跑路时有些转筋的腿肚子。
“我的娘啊!这是不是伏羲爷爷当年抓住那只神龟啊?!”
“肯定是……肯定是……要不那么大块石碑咋能立在水面上?对了,柱子兄弟,那碑上写的个啥?”一个粗豪汉子兴致勃勃伸手去揽自己旁边的柱子,想让开过蒙的柱子给自己念念碑上的文字。谁知自己的手却扑了空,只见那柱子竟已趴在地上跪拜起来。
“啥?老天爷让咱造反?”一声诈唬,所有的士兵们都开始询问身边人碑上的字迹,跪拜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连杨玄感也跪在了城墙上,只是他的脸上全无那些恭敬、虔诚之意,只有一抹难以自持的微笑。当他终于在“诛除暴君”的吼声中重重拜下去的时候,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渐不可闻:
“法主兄,玄感终是不如你……”
三拜之后,杨玄感下令派遣水军捕获水中的“神龟”,为义师出征壮行。他自己则傲立城楼之上,指挥部下拣选精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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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黎阳仓城校场。
5000多运夫,3000多丹阳、宣城船夫、篙手,背负着柳条编成的盾牌,身穿帆布裁出的布甲,手持着黎阳县武库中搜罗来的窄窄横刀,拜服在杨玄感的面前,拜服在点将台高高的祭坛之下,静静地凝视着杨玄感手拿仍旧散发着热气的牛头,将热腾腾的鲜血涂抹在战鼓之上。
此时,杨玄感眼前的士兵们的眼中不再有恐惧,不再有迷茫,只有那宗教式的狂热,再没有人喧哗、吵闹,只是扬着头颅,等待着他的召唤。
这一切,杨玄感尽收眼底。顿时,一股江山在握的豪情油然而生,他也不再吝惜自己的激情,傲然纵声吼道:
“主上无道,不以百姓为念,天下骚扰,死辽东者以万计。今与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
话音刚落,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兀自轰然而起,在山河之间回荡不息:
“万岁……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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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随风涌来的狂吼弥漫着黎阳仓四周每一寸的空气,即使是在城外一里黄河岸边的芦苇丛中,也能清晰的感受成千上万人的豪情。此时,刘嵩便坐在芦苇垫出的空地上,一边享受着声波带来的震荡,一边监督身旁那十几个勤快的工匠。
“大人,有人出城奔码头去了。”
“好!是时候了,动手吧。”刘嵩大手一挥,身边的工匠、仆役一齐将脚边的牛皮管、风箱投入黄河之中,坠了铅铜块的物事儿打了个旋,便冒着泡泡沉入了河底。刘嵩长嘘一口气,“走,回去找王将军领赏吧。”
一听这话,一群工匠、仆役也抹了抹忙碌一夜的臭汗,笑嘻嘻地踏上了河岸,拨开芦苇丛,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们都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