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刘嵩想明白了自己的错处,可这不长的一段路上,任他如何奉承讨好,王仲伯都是待搭不理,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弄得他也是一阵灰心丧气,心说,这个兆头可实在不咋地,刚升官就得罪了头头儿,以后怕没好日子过了。
就这样,刘嵩带着满腹的悔恨,踏入了熟悉的行辕中堂,杨玄感并没有高座其中,倒是一个形容俏丽的小婢等在一边,见他进来,头前引路,径直进了后堂,只见杨玄感身着便袍,正在房中踱步,见刘嵩进来,示意他坐下,背身说道:
“法主兄曾对我说,‘决两阵之胜,噫呜咄嗟,足以詟敌,他不如我。而揽天下英雄驭之,使远近归属,我不如他。’当日我不以为然,历任地方牧守之时,常常引用高门文学之士,也算积下了礼贤下士的偌大名头。今日见君,方知与法主兄相比,自己仍是等而下之,差得远呢!”
一听这话,刘嵩虽然心理舒服,却哪里敢应承,一揖到地,嘴里一个劲的谦虚,反正是将功劳能推就推,能让就让,哪里敢让他真夸在自己头上?
见他知趣,杨玄感的面上也满是满意之色,微笑着点点头,伸手打断了刘嵩的表演,整容问道:
“玄感今日反复思忖,实在不知那石碑如何能浮上水面,事后我派人反复打捞,却一无所获,先生神乎奇技,可否为我解惑?”
刘嵩虽见他言语客气,心里却还记得初见面时他的凶狠模样,哪里敢在他面前卖托大卖关子,拱手一礼便要张嘴叙说缘由,不想,房外却传来一阵嘈杂,而且渐行渐近,惹得正要专注倾听的杨玄感也将眉头皱了起来。
“何人喧哗?”
杨玄感话音刚落,门外立时闪进一个兵卒,低头拱手回道:“耳房压着的那个犯官死活非要求见大总管,知道您在见客,弟兄们请他等一等,他死活不干,您看……?”
“哦?!游大人要见我?”一听这个消息,杨玄感竟是喜形于色地推案而起,右手连挥,示意将那位游姓“犯官”请进来。
刘嵩见此情状,哪里还能赖在原地,急忙跳起,让到了门侧,好似门童一般,垂手而立。只是这心里却已轮转了千般疑惑,这犯官究竟是谁呢?
“哈哈……游兄,可是终于想通了?”杨玄感竟笑着对来人躬身一揖,亲热地便要上前拉他坐下。孰料那人竟是原地一挣,令杨玄感抓了个空,径自站在房屋正中,长身而立。
这人的举动不但让杨玄感脸上挂不住,也让刘嵩惊讶不已。这黎阳仓城,天大,地大,杨玄感最大,敢这么对他的,不是胆大包天,恐怕就是脑袋秀逗了。想到这儿,刘嵩不禁抬头仔细打量了来人一番。
此人身披一身绛纱单衣,直垂膝盖,内着一件白色中衣,脖子外环着一圈硬衬,浑似后世中山装上装的假领子,头上一顶乌黑官帽,那模样刘嵩倒是并不陌生,毕竟他的便宜岳父也是身有勋官的人物,祭祖的时候总会将那身官服翻出来给祖宗秀一秀。
只是看那官帽,刘嵩总有些别扭,端详了许久,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它的前面多出一支明珠制成的凸角,难怪模样看起来如此怪异。不过究竟为什么官帽上会多出一支角来,刘嵩可是懵懂不知,只当这官儿标新立异呢。
殊不知这带角的官帽可是大有名堂,一根独角象征的正是上古神兽獬豸,一种相传能够辨别曲直的独角神羊,所以名叫獬豸冠,只有御史台监察之上的官员才可以穿戴,由于御史们是执法官,所以这种帽子又被叫做法冠。
“不知杨公何时为陛下大军发粮?”
来人倒是一点不见外,张嘴便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语气。不过杨玄感是何许人?心胸城府岂是易与之辈,见来人如此做派,也不动气,施施然回座,两眼只是不住上下打量,而那人也瞪大眼睛狠狠地迎上,两人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游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如今杨某已高举义旗,为文皇帝教训不肖子孙,莫非还有替那昏君置办酒食不成?!”
出乎刘嵩的意料,最后竟是杨玄感先承受不住,败下阵来,这情景不禁令刘嵩对这人更是刮目相看。
“哼哼,乱臣贼子而已,倒辩白地振振有辞!”那游大人说话间甚至还甩了甩袍袖,好似要在二人间画出一道鸿沟来,免得面前人的话语玷污自己一身的洁净。
“杨某循天命行事,何来‘乱臣’二字?”话一出口,见游大人就要反唇相讥,杨玄感猛一伸手,继续言道:
“而今神龟负碑,代天传命诛除昏君,游大人难道还有什么话说吗?玄感已命赵怀义为卫州刺史,东光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不日便要兵发洛阳,席卷关中,天下也将传檄而定……”
“悖逆之言,不必再说!”
“哈哈……独夫肆虐,陷身绝域,此天亡昏君。我今亲帅义兵诛无道,游兄果无意乎?”
见那游大人意态决绝,杨玄感大笑之余,语气已是冰寒无比,任是一旁侍立的刘嵩也能听出他言语间的肃杀之气。
不想这位游大人根本不以为意,拱手一礼,回身背对着杨玄感高声喝到:
“尊公荷国宠灵,近古无比。公之弟兄,青紫交映,当谓竭诚尽节上答鸿恩。岂意坟土未干,亲图反噬!仆有死而己,不敢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