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人说，隋炀帝好大喜功、不恤民力，三征高句丽搞得天怒人怨，治下的数千万百姓几乎人人都想造反，个个都有心参与到农民起义的滚滚大潮中去。这样的话，刘嵩自上学开始，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到实地一看，却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

义师过境，父老相迎，簟食壶浆的场面，在朱家庄根本连根毛都看不见，五十来条汉子，嗷嗷叫着冲进了土围子环绕的村子里，入眼处，竟只有关门闭户，鸡犬相闻的寂静。

“汪汪……”

一条土狗夹着尾巴，溜溜地蹿到这群装束奇异的人类面前，俯着前腿，很没底气地叫唤了几声。

“去你妈的！”

一只大脚随声而出，将那土狗踢出了老远，只见那畜生在地上滚了三滚，嗷得一声，夹着尾巴飞也似的串进了巷子。

刘嵩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出脚的人竟然是吴辰，一脸丧气模样，显是吃了瘪，正自生着闷气。看那瘪嘴歪脸的脸色，在周遭那群眼珠子瞪得通红的士卒中间，很是格格不入。

“甭愣着了，好几百户人家，够你们忙活一阵的，赶紧上吧！”

趁着吴辰还糊里糊涂的当口，刘嵩大手一挥，指画着招呼手下赶紧抢劫。刘嵩心说，还真得赶紧，收拾完了这里，咱还得赶场去呢。

有了军令，一干人等哪里还会迟疑？伴着阵阵欢呼，五十来个人就如有默契似的挨家挨户的散开，提刀擎盾得“温柔”打门，片刻之后，死寂的庄子上空，便开始弥漫着各式各样的惊叫、怒吼。

眼见着手下人的凶性终于散发出来，刘嵩的脸上浮上了一抹满意的笑容。作为一个初初学过朝代史的历史系本科生，细致的史实他可能没什么了解，像什么杨玄感起义的日子啊，李渊起兵时有那些将领部下啊，这些你问他，他也不知道。但对于农民起义的特性之类的宏大课题，刘嵩在课堂的熏陶下，终归有些认识的。

之前他看过的不少YY小说里说到给农民军搞个脱胎换骨的改造，三下五除二就搞出个古代解放军来，打心眼里嗤之以鼻。你拿军法来约束农民起义军，拿远大理想来要求他们，拿个人威望来要求他们，根本就不可能。

不管是赵老六这样见过世面的老行伍，还是那些刚刚放下锄头把子的年轻后生，他们从骨子里，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且几乎全是文盲。在他们的内心里，其实掩藏着的绝不仅仅是脸膛上时常挂着的憨厚老实，还有非常清晰的现实**。

对他们来说，困苦的生活已经让生命成为了一种负担，如果以生命为赌注能够令自己，乃至后代的生活有所改善，他们也毫不惮于付出自己的生命。当然，如果能侥幸活到享受胜利的那一天，等级化的深宅大屋，七个八个大小老婆，也绝不会成为他们在口头继续叫嚷理想的障碍。

君不见洪秀全的《多妻诏》乎？连老婆的多少都定了等第，你还能要求他们谈什么平等，说什么均平？

正因为如此，当刘嵩看到手下人对抢劫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热情的时候，仅仅片刻的失神，便已明了其中的关节。正如前世他自己常说的一句话一样：

“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小恶魔。”

思考得深了，心里的话竟脱口而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个正自痛心疾首人心不古的吴辰给唬了一跳，顿时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这个平素嘴里老子、孙子不绝的汉子，这个自己心里认定的卑劣粗俗人。

被人盯视得久了，认谁都会有所察觉，刘嵩偏头一看，吴辰正凝视着自己，立时醒悟自己肯定说了什么，嘿嘿一笑，故作憨直地挠了挠脑袋：

“老子也是愚者……千虑，那个什么来着？对……必有一得。”

此言一出，吴辰的瞳孔竟不自觉地张大了一下，看向刘嵩的眼神也迷茫了许多，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刘嵩已自顾自转过身去，幽幽说道：

“你觉得他们奇怪吗？”

“奇怪？”

“对，奇怪。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完全没受过教化，就像一群禽兽？”刘嵩依然没有回头。

“嗯……如此行事……确实……确实……”吴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只有自己和刘嵩之后，方才吭吭哧哧地开口。

“哈哈……你小子还真是心思细密呢，放心，老子也是看不起这些垃圾的，就像……哎？对了，卜长寿那小子怎么钻进那屋子里，这么长时间都没出来？”好似要夸奖吴辰两句，刘嵩的嘴里竟也吐出了几句实话，不过没说两句，他便露出了猛然醒悟的紧张神色，指着前方的一栋房子，担心起了卜长寿。

“那种谄媚小人，也就大人您能想起来！”吴辰毕竟年纪小，心里话竟毫不掩饰地喷了出来。

刘嵩闻言脸色微变，话到嘴边却是义正词严：

“混蛋！再如何也是同袍兄弟，你能见死不救吗？！”说着，刘嵩作势便要冲去。

吴辰哪知是计，听了刘嵩的激将言语，鼻孔都伴着粗气张大了许多，重重哼了声，抓着刀柄，腾腾腾地疾步向那房子冲去。

刘嵩眼瞅着吴辰落入自己的算计，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错后两步，悄悄地缀在吴辰的身后，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