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赵铁这个憨货和一群不知敬畏的后生打头阵，刘嵩剩下的活儿也就轻松了，慢慢悠悠地跟在众人的后面压阵，不时地在汪通之类想着畏缩抽身的家伙屁股后踹上两脚，五十几个人也便前面斗志昂扬，后面首鼠两端地涌到了寺门前。

不过，丈许来高的寺门外竟是空无一物，就连那被善信们踩踏得平整如砥的门前空场，也干净得连二两尘土都不见，更不要说什么和尚、百姓了。而那两扇实木拼就的寺门也是严丝合缝地紧闭，将寺内的金宝五铢与外面的贪婪汉子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任赵铁等人如何鲁莽，也知道单凭柳盾单刀终究是奈何不了这几寸厚的门板，发热的脑袋稍稍冷却，办法却一个也想不出来，十几个冲得快的家伙面面相觑，只得求助似的望向了刘嵩。

“急什么急？去给弄几把柴禾来，贼和尚们要是还不给老子个交待，就一把火烧了他这鸟寺！”

此时，慢慢踱步上来的刘嵩终于走到近前，狠狠伸了个懒腰后，掩口说了一句。

“大人！不能啊！”汪通等几个老成部下闻言大惊，慌忙扑了过来，紧紧抓住刘嵩的胳膊，如丧考妣地大叫。

“有病……”刘嵩狠劲扒拉了下抓在臂膀上的脏手，厌恶似的嘟囔了一句，低声解释道：

“这不就是吓唬吓唬他们吗，你当老子真有呵佛骂祖的胆量啊！”

“就算是说说也会有报应的啊！”

“报应个屁……”

这边刘嵩正和几个老军纠缠，一旁的赵铁、吴辰等人可没那么多忌讳，反正前令未消，一群人乐得四下踅摸柴禾、干草，可此时正是季夏时节，暑伏前后正是万物竞显生机的时候，哪有什么现成的烧火家伙？就算是在官道边的杨柳上劈下几根青枝，点起来也只见浓烟，熏人倒是够了，要奈何那木门，却还差得远。

浓烟滚滚，就算是天色晦暗看不真切，里面的大小和尚们又不是真的修到了六根清净了，至少门缝里趴着的那几个光头下面的眼睛早就慌了神，大大小小的“不好啦……不好啦……”的叫声也由近及远，先先后后地传进了刘嵩等人的耳朵，惹起了一阵哄笑。

“老汪，听说寺院门口有那个什么来着？对，知客僧……知客僧来接引来往的施主檀越是吧？”刘嵩抱着胳膊，颠着脚，脸上一本正经地问向汪通。

“啊？”汪通被他问得糊涂，两眼茫然地看向自己的长官，静等着他的下文。

“呵呵……不知道怎么算不算贵客，有没有知客僧接引，还是干脆是方丈出迎啊？”说罢，刘嵩兀自大笑不止。

谁知笑了好一会儿，旁边竟没有一个人过来凑趣儿，就连往日时常问这问那的赵铁都满脸无辜地杵在一旁，汪通更是神色怪异地躲在一边，眼见着自己看他，一对眼睛竟还不住得躲躲闪闪，只是看那眸子里，分明是一汪压抑不住的笑意。

刘嵩也被他们的举动搞得心有惴惴，心说，咱堂堂千年后的知识分子，在李密、杨玄感面前出个把丑也就算了，莫非今天还在这些泥腿子面前露了怯？存了这个念头，他的眼神立时锁定了汪通身后的王禾。

王禾也算是他队里的老兵了，不过人长得老相，胆子也小，平日里刘嵩也没怎么搭理他，甚至还有些烦他。可刚才刘嵩问询的眼神扫了个遍，有点岁数阅历的家伙都把脑袋埋到裤裆里了，谁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只好落实到王禾这老实人头上了。

乍听刘嵩问起，王禾也吓了一跳，可抬眼处便是他凶神恶煞的眼神，哪敢有半点隐瞒，哼哼唧唧地说开来，听得刘嵩是哭笑不得。

原来，此时的佛寺中的头头脑脑有叫长老的，有叫寺主的，也有佛法高深叫法师的，偏就没有叫方丈的，这方丈叫法，偏是佛家的对头——道士的专用名头，而且必须是受过三坛大戒、德高望重的大头目才得以称谓，更荒诞的是汪通那老货在一旁补上的一句：

“也叫住持！”

听了这番解说，刘嵩当场傻了眼，自己还真露怯了。

其实这事儿也怨不得他，佛家不到百年的时间，也将要用方丈的称呼，取得就是维摩诘居士所住的卧室虽仅仅一丈见方，却能容纳二千师子之座的典故，直到唐朝怀海和尚建立住持制度之后，方丈方才专指主持的卧室，并作为寺主的尊称，而后世电视、小说中屡屡得见到寺院头头，也才得了这个名头。

眼见着平日里无所不知的刘队正吃瘪，这群得了由头的部下们哪有不借机大开玩笑的道理？自刘嵩自我解嘲地笑出第一声开始，身周的几十条汉子一齐捧腹大笑，眼看那吴辰的肚子都笑得疼了，弯着腰直在那里哎呦哎呦的叫唤。

哄闹了好一阵，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却轰轰自寺门内传来，刘嵩本就是为排解尴尬才笑了两声，心头总搁着事情，哪里会一门心思扎在这破事儿里，耳朵早就被寺内的动静拉了过去。

“嘿！弟兄们，和尚服软来了，赶紧收拾收拾衣裳，别人家说咱们怠慢啦！”刘嵩虽觉得寺里的阵仗有些离谱，却也没有往旁处思量，回头随意地招呼了两声，又惹起了一阵哄笑。

“你妈的！老子说话不管用是吧？！”刘嵩眼瞅着部下们吊儿郎当的样子，圆脸当啷一下子拉到了底，恶狠狠地冷声问道。

一帮子手下眼见他发火，刚刚借着法不责众嘲笑的劲头顿时散了，又是一片吵闹，方才排了三列横队，把刘嵩和吴辰拱在前面，狠狠扯了扯衣衫，绰刀持盾，腆肚挺胸地站起了军姿，总算有了几分兵样子。

“吱嘠……”

在一百多只眼睛的注视下，在五十多人渐趋粗重的喘息中，在一颗颗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的紧张期待中，汉王寺的大门缓缓打开。

“嗵嗵嗵……”

一阵整齐的跑步声穿过大门，直贯进门前众人的耳朵里，黑暗之中，黑压压地人头由远及近，“哗啦”一声响过后，停在了寺门之内。借着手中火把的微弱余光，刘嵩和他身后的五十来个壮士，竟已看得傻了。

只有刘嵩颤抖着说了一句：

“这是……是……是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