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道目光循声笼罩在那声源身上,这是个肌肉虬结的强壮汉子,一身紫袍也遮不住块块分明的力量之源,连脸上都凸出了一条条横肉,上面铺满了郁郁葱葱的钢须,根根直立,一看就是个狠角色。可在杨玄感疑惑、责怪的眼神之下,仍有些畏缩。
“咳咳……”
几声干咳骤然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刘嵩扭头望去,杨积善正掩着嘴,回避着众人的疑问,只是看那眸子,分明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偷眼看了看杨玄感,英武的脸颊肌肉竟嘣嘣跳了几下,不过也就是眨眼的变故,瞬间便恢复了常态,继续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看那意思分明是不想出头了,只等刘嵩自己问讯,而那汉子分明也看出了端倪,本矮了三分的气焰也复燃了起来。
“在下南路军杨总管大人麾下中军骑兵押官李从周,敢问骠骑大人,此女您是做妾做婢?”
“啊?”刘嵩被没头没脑的话问得有些懵了,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他不过是看着姑娘漂亮,至于如何安排,倒是从没想过。见他狐疑不定,李从周更是得意,自言自语道:“莫不是明媒正娶做正妻?倒是门当户对……”
这话说得并不掩饰,加上他嗓门本就不小,听起来倒像是在在座人的耳边叫唤。一听这话,刘嵩的脸色顿时发白,手指也在新发的官服上越抠越紧,正要说些什么,身后侍立的吴赵二人却已忍不住了。
“大胆!”两条身影应声冲出,直奔李从周扑去。
“住手!”刘嵩大喝一声,长身而起,挥手示意二人退下,铁青的脸上也浮上几分勉强的笑意,冲杨玄感这上官,杨积善这主人一一告了罪,方才面向李从周,沉声问道:
“做妾如何?做婢又如何?”
“哈哈……这女子本官早就看上,黎阳起兵之时就曾求得杨大人的恩典回去纳为小妾,而今你恃功强夺,还不许本官问问吗?”李从周语气愈发猖獗,可再看在座的诸杨,竟如木雕泥塑一般,没一人开口。
刘嵩心知,这分明是杨积善不忿,要给自己个没脸,看杨玄感他们的反应,也是刚刚得知,碍着兄弟情面,又无干军法体统,也懒得干涉。一念至此,刘嵩心中怨念大起,强压不快问道:
“你可是对我纳此女不满……”话未说完,李从周已傲慢地接过去,高声嚷道:
“何止!就是你这个骠骑将军,本官也不服!本官是个粗人,实在想不通,你个关东贱浊,无行赘婿,撞了狗屎运气,也配担这五品戎服?”
眼见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到直斥上官赏罚不明的地步,杨玄感仍只是闭目不语,刘嵩知此事绝难善了,把心一横,踏前一步,恨声问道:“你待如何?”
“还能如何?你我都是武夫,无非是手下见见真章吧!”李从周说罢,已向二杨各施一礼,提步出了中堂,一众将佐面面相觑,直看二杨和刘嵩如何动作,这边厢刘嵩沉思片刻,展颜一笑,对着二杨也是躬身一礼,缓缓问道:
“大总管,此人辱我太甚,卑职可否取他性命?”
杨玄感闻言倒也不惊讶,毕竟这不过将一场拚斗变成决斗罢了,刘嵩所求倒也不过分,何况谁死谁活还未可知,若是刘嵩死了,他倒也省了诛杀功臣的烦恼。想到这儿,杨玄感略一点头,主位上的杨积善更是大度,大手一挥:
“惟中但出手,若有死伤,兄长与我必不追究!”
刘嵩闻言窃喜,心说等得就是你这句话,脸上却不动声色,一副深沉模样,领着吴辰、赵铁出了中堂,远远看着那李从周早已在院中绰着一杆丈八铁槊稳稳站定,神色倨傲地看着自己。
“王八蛋,牛什么牛!”刘嵩低声骂了一句,抓过赵、吴二人耳语几句,眼见着两人脸色忽青忽白,迟疑片刻之后,方才连连点头。刘嵩交代完毕,心里块垒顿消,跃身下阶,取过一支侍卫军士手中的寻常长槊,摸了摸棱角尖头处的钉刺,唰地一下摆了个起手pose,脸上再度挂上谐谑的微笑。
“李从周!你刚才是不是骂我关东贱人来着?”李从周正要蓄势攻上,却听刘嵩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不疑有他,高声应是,手脚紧绷的力道也是一松。
“那你是觉得我关东军士不如你陇西将种了?”有一句问话急急跟上,李从周此时才有些纳过闷来,眼见着院中四周纷纷射来的仇视眼神,方知被刘嵩摆了一道,这许多士卒尽是关东出身,又受了不少的歧视,肚子里积满了鸟气,一听有人撩拨,哪里对他还有好意?
明知如此,李从周也没法解释,再加上关西武人固有的骄傲,何尝将这些北齐的败将孑余放在眼里?鬼使神差之下,他竟点了点头,嘿然一挺手中长槊,再不纠缠,长啸一声,揉身扑上。
孰料,眼瞅着刘嵩的颀长的身形越来越近,那诡异的笑容却也越来越盛,还有一步之遥,粗重的长槊在这个距离即使奋力挡格,也难偏离,李从周甚至有些兴奋了,自己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杨积善大人的赏赐提拔就在眼前了……
“噗!”
一声闷响,李从周突然感觉自己脚下绊了什么东西,极速奔跑中的身躯随之一歪,扑通趴倒在地,心里还在纳闷,刚刚自己分明看着眼前空空如也啊,怎么会?
正糊涂间,李从周的眼前闪过了一张头脸,那眉眼分明是刘嵩身边的大个子亲兵,正从自己脚下捞起一支长槊,瞪着一双牛眼憨笑望着自己。挣扎着要起身,李从周身后却兀自传来阵阵巨力,一只大脚踩在了他的肩膀上,再难动作,耳边更是传来刘嵩的声音:
“以下犯上,传大总管令,可杀!”
李从周全身寒气直冒,昂头便要大骂刘嵩无耻,决斗也用诡计,嘴巴刚刚张开,脖颈处已是一凉,一阵冰凉兀自穿过了喉管,饶是他奋力猛喘,胸腹中的憋闷也是越来越重,眼皮也是越来越沉……
“操!”
刘嵩提脚在李从周的尸身上踹了一记,伸手将他后颈上戳着的长槊拔了出来,带着淋漓地鲜血,面色轻松地扔回了它的主人,笑意盈盈地重新拾阶而上,踏进了前堂,对着杨玄感躬身一礼,口中说道:
“大总管虎威,卑职幸不辱命……”
“好!好!好!”
杨玄感连说三个好字,示意刘嵩入座,高声笑着,代那脸色铁青的主人向着脸色各异的将佐们招呼道:
“再敬猛士……”
一众紫绯文武,强压心中的鄙视、愤怒,直冲着刘嵩举杯相敬,唯有主位上的杨积善,兀自铁青着脸,用低入蚊蚋的声音说了一句:
“关东贱奴,我誓杀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