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几百步距离，张骏眼瞅着游骑营的大队消失，禁不住咽了口唾沫，瞄了眼周围的弟兄，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胆怯，没想到，目光所及，分明全是抻着脖子，直腰远望的身影，而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也尽是瞠目结舌的不敢置信。

“哼哼，倒也不是就我一个嘛！”

张骏拍了拍胸脯，顺了顺气息，悄声感慨着自己的合群，策马紧赶了两步，生怕被前方的队旗落下，在那里，那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正和他的弟兄神秘兮兮地唠着什么。不过，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结果的？莫非他能掐会算不成？

“老子可不是算命的！”

刘嵩大叫了一声，好像看鬼一样，盯着臊得满脸通红的吴辰，本想反驳两句，突然又意识到这也是个竖立形象的机会，便故作神秘地低声说道：

“别***瞎传，我也就是学了点皮毛……”

“真的啊？！”

赵铁倒先凑了上来，粗大的嗓门顿时散得满世界都是，引得一众骑兵纷纷看向刘嵩，甭管听得见，听不见的，一只只耳朵也竖得老高。吴辰狠狠瞪了他一眼，心说，怎么这家伙这么不识趣呢，大哥分明不想让人知道的嘛。

想到这儿，吴辰扭过头，满眼热切地望向刘嵩。看他这模样，刘嵩心中暗笑，看来装神弄鬼的，还真管用，以后得多装，好好的装。不过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刘嵩一本正经地沉吟了片刻，倒像是真在思考似的。

“大哥，你倒是说说，咱现在咋办啊？”

赵铁可不管这个，张嘴就来。刘嵩见绷得差不多了，嘿嘿一笑，甩着手里的马鞭，遥遥指向东北方正自缓缓收缩的隋军步阵，又指了指眼前被杨玄感撵着，蹒跚聚拢回撤的隋军重骑，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铁子，你看哪个好对付？”

“这还用说，肯定是这些半死不活的家伙啦……”

听到赵铁的回答，刘嵩脸色一肃，高举骑弓，直起身形，回身对着部下大吼：

“那还问什么？干他娘的！”

粗口爆出，远近的部下，听得见的，听不见的，登时轰然应诺，傻乐着纵马横插进了隋军步骑之间的空隙，三五成群向已经精疲力竭的隋军重骑发起了猛攻。

张骏也跟着叫唤了一声，憋了老半天的闲气顿时烟消云散，狠狠在马肚子踢了两脚，眼瞅着自己的速度是越来越快，那一群群的披甲隋军也是愈发清晰。

身为隋军重骑的章泽同样看得分明，一道道黄尘拉成的线条，在河畔步阵前划出了一条弧线，调了个方向，直奔自己而来。马上的骑士兀自挥舞着骑弓，叼着长箭，放肆地策马狂奔，仿佛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你***，找死！”

章泽大骂一声，顺手拔出了腰间的骑弓，瞄了瞄冲得最前的一个反贼，嗖得一声，羽箭离弦，直直奔那倒霉蛋的胸腹飞去，不想，那家伙竟是一侧身，破甲锥“当”的一下，钉在了肩膀的披膊上，看他表情，似乎也就是略皱了一下眉。可那距离却有拉近了不少。

张骏肩膀上挨了一箭，心头的火气大涨，心说，老子不射你个刺猬德行，就不姓张！眼瞅着和那射箭的家伙越靠越近，只有四、五十步了，骑弓可以轻松破甲了，张骏却自嘲讽的一笑，一拨马头，滑向了右边。

“妈的，又没中……”章泽心中暗骂，眼见着志在必得的一箭脱靶，心里就好像吃了只苍蝇似的，一边策动累得气喘吁吁地坐骑紧走两步，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毕竟这几里的冲杀，早就没有什么队形了，离他最近的战友，也隔着百十来步远，马匹也几近脱力，想凑一起，也困难了。

“噗！”

章泽左肋下一紧，暗道不好，中箭了！探手摸了一把，箭杆大半都在外面，所幸入肉不深，可左臂却已带的有些发沉，恐怕再拉弓要费点劲了，章泽思忖着，总不能一直挨打吧，一勒缰绳，掉转马头，看向那正绕着自己兜***的贼军骑兵。

“还真年轻啊！”章泽感慨了一句，自己已经快四十了，勋官也混了好几转了，杀伐的心思早淡了，可朝廷有召，咱总得知恩图报不是？可看着眼前这么年轻的敌人，他还真是有些唏嘘。

“小伙子，咱真刀真枪打一回，咋样？”章泽撑着右手，举起了那根饮血无数的家传铁槊，槊尖虚点了点对面的张骏，忍着疼，高声邀战。

一见这举动，张骏也有些呆，傻愣愣地正要点头，身旁两骑飞驰而过，两支羽箭飒然飞出，叮当地插在眼前的隋兵身上，强横的弓力顿时震得那隋兵一阵颤抖，片刻之后，那身躯仍旧费力地直了回来，手中的长槊依旧颤抖着指着自己。

此情此景，竟让张骏心里一阵发酸，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离去，自己也神色黯然地圈马离开，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不料，走出了老远，仍不见那人动作，只是傻傻地端坐在马背上。

心中疑惑，张骏一边冲身旁落荒而逃的隋军射上几箭，一边回头查看，待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人手中的马槊已经杵在了地上，胸前的铠甲上已经满是鲜血，脑袋也耷拉在胸前，已死去多时了。

“斩首！”

张骏心痛之余，耳边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叫喊，看那背影，分明是刘嵩策马而过，心中纵有不忍，却不敢违了军令，抽刀在手，狠狠掠过章泽的脖颈，一颗大好头颅便滚了下来，随带着，竟还有个袋子，飘散出无数根头发，随风而去。

他却不知道，章泽临死之时，最牵挂的就是这绺头发，还有离家时孩子他妈说得那句话：

“死鬼，记得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