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当牛做马,刘嵩一直苦苦忍耐,靠的是什么?难道他真是天生下贱,不思进取吗?
绝不是!多次碰壁之后,刘嵩心中想得清楚。太平天下里,以他这样文不能赋诗,武不过常人的能耐,要想出人头地,不说比登天还难,可也差不了多少,甚至便是家奴、赘婿也做不长久。
现代人那颗不安其位的雄心总会驱使他做些什么,即使事实证明那是无用功。可恰恰古人的身份地位正常条件下极难变动,似杨玄感、李密这样的人物,若是太平盛世,恐怕以刘嵩的名位这辈子也难得见。
不过刘嵩却自有一股执念。毕竟是知道历史大势的人物,隋末大乱,此时尚不过是些有识之士私下的密议,可谁也不敢保证大业天子哪天不会振作一下,重现开皇、仁寿年间的海晏河清,所以,真正知道乱世将至的,也只有刘嵩一人了。
明了乱世将至,什么身份、地位都会变成刀枪下的一砣狗屎,刘嵩对于各式各样侮辱也便无所畏惧,只要能赶上这班车,日后总有还账的时候。只是,如今他面临着穿越后第一个重要的抉择:跟着李密入关,成为阶下囚,甚至泉下鬼。还是拉杆子东向关东,自己闯出一番天地?
刘嵩委实犹豫不决,一条是背靠大树,一条是自力更生,可无论哪条,稍有不慎都是万劫不复。
“砰!”
刘嵩的拳头重重砸在桌案上,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这动静震得众人都是一愣。
“弟兄们,刘某不肖,此时也只好忝颜出个主意了。”说着,刘嵩盘膝坐下,示意众人安坐,缓缓说道:
“为今之计,只有东行了……”
“哗”地一声,满室皆惊,帐中竟是不约而同的一阵倒吸冷气的声响,一道道目光也齐刷刷地投向了刘嵩,压抑之下,偶尔也能听到两句窃窃私语,“大总管首义反抗暴隋……大总管待我等不薄啊……”
“今天无论你等如何想法,这杨家的兵,我是不当了!”眼见着众议纷纷,刘嵩冷笑一声,抽刀出鞘,乓地一声把钢刀拍在了案上。
此话一出,在众人耳朵里不啻晴天霹雳,又听刘嵩突然吼道:
“余哲、高菩萨!你们是哪里人?”
余、高二人一愣,条件反射地回答:“济阴郡成武县。”
“张文、李荷、朱摩诃,你们又是哪里人?”
“济北郡阳谷县……东阿县。”
“你……你……还有你,你们有谁是关西人,嗯?”刘嵩两手在营帐中指了一圈,高声反问道。
众人哪料到他要说这句话?自这游骑左营初建,选的就是往日的北齐军户子弟,哪儿比得杨玄感亲领的骠骑营,尽是他弘农杨氏的部曲、门生,清一色的关西人。
而刘嵩队里更是整齐划一,尽是后世山东省济北郡、齐郡的乡亲。平时大家只是觉得交流方便,倒也没人特别注意同队的籍贯,一听刘嵩提醒,一群将士顿时对他起了共鸣,须知杨玄感再是英雄,也是关陇勋贵,和这些山东亡国之余,根本就尿不到一个池子里。
刘嵩见效果达到,脸上惯见的笑容也敛了下去,沉声说道:
“前日我去杨尚书处接告身印信,无意间却听到了一个大秘密,与诸位也是切身相关,不知可有兴趣听刘某解说解说?”
见众人翘首以待,刘嵩也不卖关子,将隋军援兵不日而至的情形述说了一遍,更绘声绘色地加上了杨玄感密谋骗众军西入关中的细节。这一群大头兵哪里分辨得清真伪,一听朝廷大军三路齐至,将心比心地想杨玄感也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多数还是夺路逃窜的可能居多,而这逃路莫不以他杨家的老巢关中更为稳妥。
只是对这十几万将士来说,离家却是越来越远,而且一旦事败,各人的家族、亲眷难免不被朝廷察知,到时自己无法护持,父老妻子为人刀俎,岂不是人间惨事?想到这儿,帐中顿时笼罩上了一层愁云惨雾,
无法可想间,人们也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刘嵩这个主心骨。不过其间分明还有几个人有所狐疑,刘嵩心知,谁愿意被人蒙骗,自己说杨玄感诈众西进,这些部下说不准还以为自己要诈众东行呢,总得拿出点过硬说辞才行。
想到这儿,刘嵩掩口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浅笑着暗示道:
“诸位岂不识蒲山公?”
耳听他提及李密,面露疑惑的几人立时现出了恍然神色,同样翘首等着他述说机变。
刘嵩见此情况,心中喜不自胜,可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还要装出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嘴上说道:
“其实我等面前只有两条路走,一是降,抽个空子带着营里的弟兄投了卫文升,混好了,咱这几百号兄弟也能谋个出身……”
眼瞅着有几个人跃跃欲试,刘嵩心中暗笑,这引蛇出洞的招数还真灵验,且记下名姓,日后自有用处,脸上却更加惋惜地说道:
“可惜,我等以贼为名,朝廷一时用我,待贼平之后呢?便是尽杀尽坑也未可知吧?”
话虽说得婉转,却把那几个有心投降朝廷的家伙吓得激灵。高菩萨慌忙上前催了一句:
“大人,第二条路是?”
“第二条路便是逃。逃回关东老家,如果世道不好,我们就聚在一起自保,若是天下太平了,你我还是回家种地,也好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是?”一番话,顿时说得众人点头不已,竟个个都露出了一副憧憬神色。
其实刘嵩对自己的这番早准备好的说辞很有信心,试想连21世纪的中国农民尚且年年挤在罐头一般的车厢里赶“春运”,“家”对于这些一千年前农家子弟的意义岂是平常?只要自己抛出这个诱饵,也不怕他们不动心。
至于回家后能不能安然种地,当然也就由不得他们了。刘嵩想到这儿脸上的笑意更盛,活脱脱便是一个狼外婆。
“不过,此事还需保密,不可令别营察知,否则将有杀身之祸。众位……”刘嵩正自嘱咐着众人,却听门外一声异响传来,心中顿时悚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