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此商量背主的大事,心里本就有鬼,个个眼睛瞪得有如铜铃,手中提着雪亮的钢刀,喘着粗气,跃出了军帐。
只见门前躺着一个哨兵,胸腹处插着一把尖刀,鲜血已流了一地。身旁更随意扔着一支步槊,远处营门方向,更有一个人影,慌不择路地狂奔。
看那背影,刘嵩的脸上顿时闪出了冷酷的神情,低声道:
“传令,关营门。各队不得沟通,本总管要带本部人马追捕隋军的奸细,令他们关门自查,不可放过一个奸细,违令者,斩!”
片刻之后,牛角号响起,营门轰然关闭,营墙上的兵士箭上弦,刀出鞘,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在营区中乱窜。
那人分明被逼得急了,狼奔豕突地跑了三圈,“嗖”地一下跃上了丈许来高的寨墙,恰在此时,刘嵩派去围捕那人的吴辰已经追蹑到他身后,见他要跑,大喝一声,墙上的戍兵应声而动,弓弦响处,五六支箭直奔黑影而来。
“啊!”
一声惨叫,黑影颓然落地,手臂、腿脚上插着好几支透体长箭,兀自向下滴着血。
刘嵩见此情景,冷笑一声,招呼部下的队正们:
“各位大人,你们看看,杨玄感对我们关东人就是这么亲信爱重的,我估计各位队中也少不了这样的眼线、坐探,所以要留的,我不管,给我老实留在帐里,要走的,都给我打理好行装,一炷香后来此集合,记得!多牵战马,多带铠甲、兵器,咱们日后有段日子没人管喽。”
听刘嵩最后转得戏谑的动静,甭管好笑,不好笑的,总要帮着笑上两声,刘嵩也看出了部下的言不由衷,讪笑两声,挥手示意众人退去,低声问道:
“那位袁先生还在偏帐安置吗?”
见赵铁低声应是,刘嵩悄悄跟上,挑帘进了帐篷,眼前猛然一黑,毫无***的帐幕,竟激得他眼睛生疼,缓了好一阵儿,眼前才现出了袁天罡那双眸子,在暗无天日的虚空里,闪闪射出幽蓝的光亮。
“将军要杀鄙人?”
刘嵩耳边响起了袁天罡悠远声音,心中兀自一颤,想法被人猜中的感觉实在令人难受,刘嵩并不说话,又前行了两步,强自笑道:
“先生也怕死吗?”
“呵呵……贫道修道之人,自然惜身养生。”袁天罡竟自称是道士,虽然符合刘嵩后世的认识,却与那副古惑仔发型的相貌实在不匹配。刘嵩心中疑惑,问道:
“道人如何能断发?”
“修道人也是人,自东都出来,辗转山林间的时候多了,长发生了头虱,总是剪了头发舒服些,起码省得痒……”
“你这解释……”刘嵩为之气结,他实在想不出如此一个得享大名的人物,竟只是为了这么细屑的原因把头发剃了,原本的杀心竟不知不觉间有些淡了,没想到,袁天罡却先开口了:
“将军,你命运坎坷,还是少造杀孽为好。”
“怎么个坎坷法?”刘嵩有些气闷,手又按到了刀柄上。
“呵呵,算了,还是不说这个了。贫道将死,何必为死所胁?”
“你!”
“天道循环,你我仍有相见之日,何必急在一时?”说着,只听一声嘣响,虽然看不分明,袁天罡的那双眸子却已提高了几分,显是站了起来,刘嵩心中震佈,那可是拇指粗的麻绳啊,竟然一崩即断,此人分明之前是逗自己玩呢。
想到此处,刘嵩回退一步,挑开了帐门,回头看去,袁天罡的瘦脸已顶在自己的鼻尖上,仍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低声说道:
“将军与我还算投缘,且再送你一句,此次东行,大利仕途,阁下官运,如水飞涨,可喜可贺啊,哈哈……”
说罢,闪身而出,刘嵩也听得呆了,任谁都喜欢算命的说好话,何况是这么高级的算命先生?惊喜莫名间,那袁天罡已走到寨墙之下,只见他纵身一跃,大袖连挥,脚尖在墙上一点,丈许来高的寨墙竟如履平地一般,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一张嘴巴也久久合不上。
“将军?!”
一声呼唤,总算让刘嵩回了神,原来他部下百骑和其余各队队正的亲信故旧二百余人已经束粮整装,等在了他的帐外,等着他训话发令。
刘嵩倒也没什么说辞,眼睁睁地看着手脚插着羽箭的黄鹤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下。脸上自然而然地泛起了一片狰狞。
“黄鹤,你也是关东人,如何做得出告密这样的事情?”刘嵩假惺惺地问道,口中却不离关西、东人的心理鸿沟,总是挑拨个不停。
“呸!你们这帮不仁不义的贼子,枉总管大人如此厚待……”反观那黄鹤,眼中已然赤红一片,只是死死盯着刘嵩的眸子喋喋骂着。
“哈哈……杨玄感确实厚待我等。老子没来营里的时候,马是他妈拉车的驽马,甲无一领,槊无一支,柳盾单刀就是咱关东兵的待遇。可他弟弟杨积善的兵呢?刀枪剑戟、铠甲战马无所不有,进了洛阳武库也要他们挑完了我们捡剩,这***就是厚待吗?”
说到最后,刘嵩的声调直上云霄,分明已是声色俱厉,吓得心有死志的黄鹤也是一滞,没想到他还没完,怒气转成了笑脸,伸手拍打着黄鹤的脸蛋,戏谑地问道:
“倒是你,被尚书大人拍几下拍肩膀就以为自己祖宗是关西人了?”
没想到,黄鹤对于刘嵩的话并不反驳,反而仰头喊道:
“圣贤说,士为知己者死,尚书大人爱我重我这个小兵,我就算丢了这条命又如何?可惜啊……”
“不用可惜了!”刘嵩打断了他的歇斯底里:
“杨玄感说你的名字可以进宗谱,我倒觉得上了墓碑也很不错!”说着,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毕竟是我给起的名字嘛!”
说完,刘嵩大手一挥,嚷道,“高菩萨,这人是你同乡,最后一程就交给你了!”
一柄横刀递了上来,高菩萨看了看黄鹤的脖子,心有不忍地示意自己不敢动手。刘嵩却不理他,只是冷冷叫道,“赵铁、吴辰,给我监斩,我至少要见一个人的脑袋!”
言罢,翻身上马,与一众将士等待高菩萨行刑,只听“啊……”的一声惨呼,血练贯天,闭着眼砍出一刀的高菩萨失了准头,一刀自黄鹤的肩膀下切了进去,多亏他用得大力,肩胛、锁骨、胸椎尽数砍断,血流如注,人却未死,依旧扛着钢刀在地上爬行、翻滚。
刘嵩见此,嘿嘿笑道,“且算个投名状吧,众位大人,都砍上一刀?”说着环伺了一众队正几眼,眼瞅着众人显出畏惧之色,嘴上顿时改口:
“说笑而已,岂能如此?”
话音一落,上千匹精壮战马便自随着夕阳落寞,渐渐消失在莽莽邙山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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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杨玄感中军的传令兵才敲开了游骑营的营门,得知了刘嵩领兵出走的消息,再以骑兵追击,已不见踪影。
此时已越过邙山,远远逃出洛阳战区之外的刘嵩并不知道,历史已经因为他的到来,悄然改变,只是即将以天地为棋盘的众多弈手们同样对此一无所知,世界仍因它巨大的惯性继续向前滑行。
“玄感闻嵩出走,东向怒骂,‘关东子,果非善类,恨不早杀之!’李密时在玄感所,起而太息久之,徐徐言:‘命也,恨不能为我辈所用。
不数日,屈突通南济河,军于破陵,与卫、樊相呼应。玄感屡战屡败,遂谋西向。
大业九年七月壬辰,玄感解东都之围,诈众曰:‘我已破东都,取关西矣!’,整兵束甲直奔潼关。途径弘农宫,弘农太守蔡王智积登城诟骂玄感,玄感为之所激,攻城三日,不克。追兵已近。玄感且战且行,人马散失殆尽。
八月壬寅,追兵围玄感于董杜原,从人尽死。玄感仰天叹曰:‘我世代将门,岂可死于狱吏之手,受人戮辱!’遂引刀自刎。”
——摘自后四百年司马氏所著《通鉴》,隋大业九年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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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玄感骁勇多力,每战亲运长矛,身先士卒,喑呜叱咤,所当者莫不震慑。论者方之项羽。”——摘自《隋书·杨玄感传》
(本卷完)
PS:本章有大修改,故而上传晚些,下午晚上还有两章,对不住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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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射礼》,书号:158944
另,《中国道士的二战》,链接在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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