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富已经被赵广文解开绳索,拉到了一边。他眼睁睁地看着金水、林茂当着他的面,被便衣队乱枪打死,污血流了一地,由于被捆着,两人的尸体弯曲着,仿佛在怨恨张富的无情无义,怨恨着世道不公。
张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被舅舅拖回去的。午饭的时候,他忍不住到外面吐了一回。吐完,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径直到里屋睡去了。
赵广文看着张富没吃饭反而吐了一地,叹口气,也没拦他。
吃过饭,赵广文来到张富的床前。
“小富,好些了麽?”
……
“这里没其他人,你老老实实告诉舅舅,你们到底有没有向德贵开枪。”
“舅舅!“张富忽然坐起来抱着赵广文放声哭起来。
好一阵子,张富才止住哭声,说道:“我们没有开枪呀!舅舅,当时我就感到有人在我们背后向德贵开枪,子弹还从我耳边擦过呢。”
“真的?”
“真的。”
“这么说,今天的事是张旭他们布的局?”
“我看是这样,一定是他们要报复我带日本人糟蹋德贵媳妇的事。”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放了你这个主要人物呢?”
张富没有言语。是呀,如果说他张富是主要目标,可为什么他又好好活着?
赵广文站起来,想了想,对张富说道:
“小富,这里你是暂时不能待了。这次人家是给了日本人和我一个面子没杀你,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我看你暂时到乡下躲躲,下午我到日本人那里给你开张证明。”
张富似懂非懂地答应着。
下午,赵广文到了宪兵队,得知大介洋三去了医院,当他赶到医院时,又得知德贵在特护病区。
“妈的,居然进了特护区,运气真好。”所谓的特护区其实是指专门为日本人服务的地方。赵广文来到特护区,门口的哨兵却怎么也不准他进入。两个人相互听不懂对方的话,赵广文所有的手势,哨兵理也不理,要不是赵广文的证件,说不定哨兵已经开枪了。
此刻,张旭、肖彦梁正在大介洋三的陪同下,站在德贵的病床前。这是一个单间,窗明几净,阳光正好照在屋里,暖洋洋的。床上的德贵已经醒了,身上绑着厚厚的绷带。
屋子里还有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大介洋三已经为张旭、肖彦梁介绍过了,这是石原太郎少佐军医,是这里的总负责人。
“伤员的子弹已经取出,还好子弹并没有伤到骨头,除了有点失血过多,没有其他的问题。”石原太郎毫无生气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一进来的时候,大介洋三就告诉石原太郎用中文接谈,毕竟他带了两个支那人过来。
“谢谢太君的治疗。”张旭对石原太郎感激道。
“肖君,怎么样,我说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医生是最好的吧。有这位帝国大学医学系的高才生在,没有问题的。看,德贵已经没生命危险了。哈哈。”
“太君,”没等肖彦梁说话,床上的德贵已经挣扎着欠起身子,肩上的伤痛使他不由得邹邹眉头。肖彦梁赶紧过去扶着德贵。
“太君,在下……在下……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太君的救命之恩了,只有……”
仿佛扯动了伤口,又仿佛是感动,德贵眼里此时竟含满了泪水,说不下去了。
“不要紧,你没事就好。你出院后,我还要靠你们来帮我维持治安呢。”大介洋三笑着阻止了德贵的话,说道。
“我一定……不辜负太君的期望。”德贵努力说道。
“伤员你应该躺下休息,不然回影响伤口愈合的。”石原太郎发出单调的声音。
“德贵,听太君的话,好好躺下休息。”肖彦梁安慰道。
“太君,”德贵顺从地躺下,继续说道:“既然我已经脱离了危险,子弹也取出了,我想还是出院回家养伤。皇军正在前线进行圣战,伤员多,这里应该留给前线的皇军伤员。”
德贵的这番话使得大介洋三大受感动,连石原太郎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个支那人真是懂事呀。
“这样呀,也好,难得伤员你的一片忠心,我看如果明天没什么了,你就回家养伤吧。”石原太郎看了大介洋三一眼,“怎么样,少佐阁下?”
“既然这样,我看可以。”大介洋三同意了。毕竟让一个无关紧要的支那人霸占皇军宝贵的病床是一种对圣战不负责任的行为,为了拉拢便衣队的人心,这事是不得已而为之。既然这个支那人能自己知趣地不居功自傲,主动提出出院,正好利用这个台阶。
“太君,那我们明天来接德贵出院吧。”
肖彦梁伏身给德贵压压被子。对德贵说道:“兄弟,好好休息,我们明天来接你。”
德贵点点头,眼里忽然流出大滴的眼泪。
张旭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德贵的肩,转身跟着大介洋三他们走出了病房。
谢过了石原太郎,三个人走出了特护区。赵广文还在那里等。
张旭、肖彦梁向大介洋三告辞后走了,留下赵广文和大介洋三站在门口。
“什么?你要叫你外甥到乡下养病?”听完赵广文的来意,大介洋三疑惑地问道。
“是。太君,今天小富受的刺激太大,从鬼门关前打了个来回,要不是太君开恩,他……他已经是死人一个了。”说着说着,赵广文已经流了眼泪。
“是这样呀,”赵广文的亲情打动了大介洋三,他同情地说:“你明天到我这里来吧。”
说完,大介洋三走向自己的汽车。
“谢谢太君。”冲着远去的汽车,赵广文感激地说道。
张旭、肖彦梁离开大介洋三,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到了便衣队。两人叫出当时布局的几个人,在办公室集中。
肖彦梁喝口水,望了望大家,开口说道:
“今天我们施计杀了金水、林茂,替被他们打伤的兄弟报了仇。张富这条狗命,是咱暂时留着的。赵广文不是笨蛋,张富也不是笨蛋,那张富决不会留在城里等我们找他算帐。他自个也明白他做的事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饶不了他。所以,他一定会离开这里。可是,他没有日本人的证明,又能跑多远?”
“不错,”张旭接口道:“我看刚才赵广文匆匆忙忙找到大介洋三,恐怕就是找他开证明的。”
“所以,从现在起,你们要密切注意张富的动向,只要他一出城,在城外巡逻的兄弟就化装成**,活捉了他,等德贵伤好了,让他亲自报仇。”
“是。”其余的人一起答道。
第二天,肖彦梁他们把德贵接出了医院。而赵广文,也在大介洋三那里开好了证明,给张富收拾了些盘缠,在晚上要关城门的时候,悄悄地把张富送了出去,还派了两个人陪着。走的时候,赵广文嘱咐张富在乡下好好待着,等有机会了,再接他回来。张富感动德当时就哭了。赵广文也抹了抹眼泪,要那两个陪同小心侍侯着,路上别出什么岔子。
这一切,都在便衣队的监视之中。为了万一,便衣队一直在城外留了十来个人没有按时回城,远远看见张富出城,立即往前走,在张富的必经之处埋伏了下来。
送走张富,看着城门关闭,赵广文还是没有松口气的感觉。为什么呢,是什么东西会让他这样?他也不太明白。
赵广文漫无目的的走着,路过一个小饭店,心里一动,便走了进去,刚点了酒菜,却听见门口传来好象肖彦梁的声音。
“妈的,今天不醉不归!”
“喝就喝,谁怕谁?”
……
赵广文抬头一看,果然是张旭、肖彦梁带着几个小队长进来。赵广文的心忽然放松了许多,看见张旭、肖彦梁,他明白张富安全了。
他心里不放心的原来是这个。
张旭、肖彦梁走进小饭店的时候,赵广文已经站起来,冲着两人一抱拳,说道:
“张队长、肖队长,两位这是……”
“赵队长?欣会欣会。”两人也是一塄,回礼道。
“不知赵队长如此雅兴,小处独酌,我等打扰了。”放下手,肖彦梁接着说道。
“哪里哪里,赵某只是因为心里郁闷,借酒浇愁罢了,倒不知两位何事这么兴高采烈?刚才还听说要赌酒?”
“哈哈,”听肖彦梁和赵广文一阵酸溜溜的对话,张旭实在忍不住了。本来他们就是得到张富离城的消息,故意找了个借口和赵广文碰面,彻底消除他担心张富安全的戒心,同时也彻底抹除便衣队的嫌疑。
听到赵广文的话,他还不是一般的怕,现在已经没有以前的嚣张了。
自己的笑声打断了肖彦梁和赵广文的对话,张旭得意地扬扬头,说道:“赵队长,你不知道,今天大介洋三太君因为我们昨天的表现,赏了我们便衣队一百大洋。这不,我和肖队长带着几个弟兄出来消夜,肖队长说我喝酒喝不过他,哼,和我比喝酒,只怕到时候我得背他回去呢。”
“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还没喝,你就这么欺负我?再说,那些不过是兴头上的话,也不看看赵队长在这里。”
“行头上的话?我看幸好赵队长在这里,正好救你一救,还好意思说。”
……
两个人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争着,其他的便衣队成员则在一旁笑着看两位上司的表演,没有人上去劝说。
赵广文夹在两人中间,是越听越没劲,这两个人的话就象刀子一样,不断地戳在身上,让他无比难受。
“妈的,是不是昨天杀了我两个人,逼走了张富才这么得意的?”他本人是决不相信昨天的事过了就过了的,张富带人强奸德贵的媳妇,然后杀人以灭口,这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谅解的,况且张富带的还是日本人。
想归想,赵广文还是只有忍住,拉着两人的手,终止了他们的争吵,说道:“走,咱们屋里说去。”
旁边的老板早已知趣地给他们准备好了雅间,一边让小二安排其他的便衣队队员,一边主动到雅间招呼着。
雅间里,张旭、肖彦梁、赵广文你一杯我一杯地边喝边说着话,在外人看来,根本就是好朋友聚会!
只是,交谈的人,一方对这次的“偶遇”毫不知情,另一方却在有意地掩饰。
……
城外,天还没完全黑,张富和两个随从骑着车正走到一处小山坡上。张富下了车,回头望着已经看不见的城市,不由得骂了句。
“妈的,张旭、肖彦梁,你们给老子等着,迟早老子要亲手扒了你们的皮。”
骂归骂,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实现这个“愿望”,张富还是叹了口气。想当初自己在城里仗着舅舅是巡警队队长,自己和日本人又熟,吃香的喝辣的,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这样的好日子转眼就结束了,悔呀!
自己当初怎么就把两个便衣队的打成重伤呢,怎么会想到带日本人报复德贵呢?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昨天肖彦梁打得可真够恨的,现在身上还疼着呢。好不容易检回条命,还是老老实实躲一阵子吧,等舅舅的消息再说。
张富还在遐想,忽听一阵枪响,本能地趴在地上。
“是谁开枪?难道张旭他们追过来了?可没见周围有人呀?”张富仔细听了听,除了风声,没什么声音,就是两个随从,也是没有半点声息,没完全黑的天空只有一道红霞,连只虫子也没见飞过。
“见鬼了?”张富疑惑了。刚才的的确确是枪响啊,怎么忽然没声音了?
“妈的,张旭、肖彦梁,你们出来,你富爷爷就在这里,来抓我呀。”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宁静,张富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身后似乎有什么动静,张富正要翻身,一支冰冷的枪管已经抵在后脑上了。随即张富被解除了武装,眼睛被蒙了眼罩,身子被捆起来,并且被装进了麻袋,用自行车搭着,渐渐消失在涌上来的夜色中。
小饭馆里,张旭、肖彦梁已经喝得舌头都大了,他们好象并没有发觉赵广文每次只用嘴巴碰一下酒杯而他们每次都干了。
“赵……队长,”张旭的手连筷子都要拿不稳了,斜睁着眼对赵广文说道。
“说实话,当初我……我叫德贵联……络张富,其实就是想到城里巡…..巡逻的事是巡警队的事,我……我们有功也……也……也……”
“也不能拿巡警队不当一回事,对吧?我说你喝酒不行,怎么样?”和张旭舌头打节不同,肖彦梁满面红光,精神亢奋,目光炯炯有神,说话豪气逼人。
“赵队长,当初我一见德贵负伤,心里是慌的,也没问个清楚明白就对张富兄弟下了手,可能重了些,您老回去可要替我解释解释。”肖彦梁拉着赵广文的手“动情”地说道。
“肖队长说笑了,小富年轻气盛,少不更事,做起事来不知轻重缓急,我呢,手下这帮人没调教好,倒让肖队长见笑了。”凭经验,赵广文知道肖彦梁其实也已经喝多了。真没想到,张旭喝多了,舌头打节,肖彦梁喝多了话特别多。
“哈哈哈。多谢赵队长抬举。大哥,大哥”肖彦梁用力摇着趴在桌上的张旭。张旭却只顾“呼呼”大睡。
“大哥喝醉了。不好意思赵队长,咱们改天在聊?”肖彦梁用力推了推张旭,然后无可奈何地对赵广文说道。
“也好,既然张队长喝醉了,今儿咱们就散了吧。”赵广文顺水推舟站起身来。
“肖队长,告辞。”
“赵队长,您走好。”
赵广文转身出了店门。在刚才的一顿酒菜中,张旭他们无意说出德贵媳妇的事没有认识是谁干的,他们猜想是金水为报复德贵在他脸上泼开水而干的。
是金水干的!而且这话,还是在酒喝了不少的情况下他赵广文小心套出来的!如此的好消息让赵广文站在街上让风一吹,精神了不少。
“就是,小富带人去的时候,又没有人认识他,我担什么心呀。过两天叫人把小富叫回来,我就不信干不掉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想到得意的地方,赵广文不由得哼起了几句黄梅戏小调。
目送赵广文离开,肖彦梁“哼”了一声,一推张旭:“大哥,醒啦,人已经走了。”
张旭应声而起。
“妈的,任他赵广文人精似鬼,还不是往咱口袋里钻。”
“戏演完了,大哥,我们也该到局座那里汇报汇报了。”
“好,走。”
和其他人分手后,两个人来到黄长羽家里。
端着茶,黄长羽听完讲述,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们干得不错,我看那赵广文的巡警队以后是不敢明着和我们作对了,不过要小心他玩阴的。”
“还不是局座的主意高,要不然指不定还杀不了他们。”张旭谦虚地说道。
“哈哈,我不过是提出了思路,具体还是你们干得漂亮。只是张富没死掉。美中不足呀。可惜这么好的计了。”
“局座,那也是那小子命不该绝,碰巧让日本人救了。”肖彦梁在一旁安慰黄长羽。
“傍晚的时候听手下说张富趁城门要关上的时候出了城。”张旭小声说道。
“哦?有这回事?这么说,张富是逃了?妈的,便宜了这小子。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德贵到时候忍不住给我们添乱子。”
“局座高见。小的佩服。”
肖彦梁拍的马屁黄长羽挺受用的,他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听说,日军的一个师团被**重重包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