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长羽点点头站起来,打开柜子,取出一瓶红酒,在三个高脚酒杯里倒满酒。
他向张旭他们招招手。
“来,为了徐州的胜利干杯!”
张旭、肖彦梁对望一眼,同时举杯。
“为了早日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干杯!”
“为了前线牺牲的将士的血没有白流,干杯!”
三个人把酒杯里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黄长羽说道:
“今天叫你们来,一个是告诉你们徐州**歼灭日军的好消息,另外还有一件事。上午大介洋三和赵广文来看望我。”
说完,黄长羽盯着两人没再说话。
“大介洋三?”
“赵广文?”
两个人感到十分迷惑。他们该不会无原无故地来看望黄长羽吧,尤其是赵广文。
“局座,”肖彦梁说道:“他们来看望局座,是不是和日军伤员的事有关?”
“你们干得不错,”黄长羽并没有直接回答肖彦梁的问题。
“他们来,一个是看看我的病怎么样了,另外就是想让我出来协助大介洋三布置日军伤员在城里的安全。你们这阵子给赵广文找了不少麻烦,还把张富赶走了,我看得出,大介洋三虽然还很信任赵广文,但是他对赵广文的办事能力实在不放心。不然,在日军伤员马上要来的时候,他们怎么会有时间专门来看我?”
说到给赵广文找的麻烦,张、肖两个人不禁笑了。
“给赵广文找麻烦,还不是靠局座的高明主意?”张旭笑着拍黄长羽的马屁。
“就是,凭他赵广文,和局座比起来,还差了很远。”肖彦梁不失时机地补充着。
“哈哈,说起来,你们的功劳也不小。”黄长羽对两个人的话很受用。
“那赵广文居然对我低声下气,求我出山,妈的,老子现在出来,不是把老子放在火上烤?**现在大胜,老子还是继续生病的好。”
黄长羽还在那里说着,肖彦梁却想到日军伤员马上要进城了,那该死的宪兵队围墙怎么才能过去?
肖彦梁在那里为宪兵队的围墙铁丝网烦恼,大介洋三也在办公室里烦恼。
这个烦恼是在接到第十师团失败的消息后产生的。
几天前自己和军校的同学小元的对话里的猜测,现在全部兑现了,大介洋三却一点也没有猜测准确的喜悦。他甚至不断地在责怪自己,是不是当时自己说了这些话,才导致第十师团的失败?
脑子里还残留着昨天在联队长那里听到的消息。第十师团从台儿庄撤离的时候,好多伤员为了不拖累其他人,大多拉响手榴弹自尽!
如此忠勇的士兵,如此壮烈的部队,竟然被玑谷廉介这个笨蛋带入了绝境!那个混蛋怎么可以骄傲到这种地步?
南线在蚌埠不能前进一步,北线同样不能前进一步,第五师团的溃败,进攻滕县时遇到的顽强阻击……所有这些,难道都没有引起军部和师团长官的警觉吗?
虽然不能在联队长那里公开表现出对那些所谓大人物的不满,但大介洋三还是无法掩饰脸上流露出的厌恶之情。
大介洋三望着墙上挂着的旭日旗,眼里竟然慢慢充满了泪水。
两万多士兵,优秀的,充满实战经验的老兵,就这么在徐州毫无价值地牺牲了,他大介洋三虽说人小位卑,但是面对上级的错误,依然感到痛心!
“算了,希望军部以后少犯错误吧。”
大介洋三自言自语地说道。
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怎么样保护好马上要进城的伤员。尽管只是住一晚就走,但是现在部队新败,支那人的反抗会更加激烈,更加频繁,保不定他们已经盯上了这里。几天前运输车队被袭击就是一个信号!
想到伤员,大介洋三就想到黄长羽。
“八嘎牙鲁!”大介洋三低低地骂了一声。
自从黄长羽生病,赵广文负责便衣队和巡警队后,两边矛盾不断,直至酿出双方的火拼。大介洋三虽然严厉地处理了火拼的事件,并且一再警告双方冷静,但是他对赵广文的能力已经持严重的怀疑态度。
大东亚的圣战,需要赵广文这种人吗?
大介洋三问自己。除了拍马屁,他还会什么?上海方面怎么会想到给自己派这么个人来?电报里说他是反间谍的高手,可是他的表现和能力……
相反,肖彦梁和张旭两个支那人的表现却非常好,不仅枪法准,头脑灵活,遇事冷静,而且还很勤快,最难得的是他们对皇军的一片赤心!
比较而言,黄长羽就太狡猾了,在皇军急需要他的时候,他却生病不出!他活了这么大了,难道不懂“抱病工作”的道理?
大介洋三摇摇头,伏下身子开始看城区地图。看着地图,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当大介洋三心里有主意的时候,张旭、肖彦梁已经从黄长羽家里出来回到屋里了。
“大哥,我想好了,”肖彦梁刚坐下,就对张旭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炸了鬼子的伤兵,决不能让他们养好伤再回来杀人放火!”
张旭盯着肖彦梁,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准备怎么办?”
肖彦梁长长地吸了口气,说道:“按你的主意,搭人梯,铺棉被,我进去。”
“不行!”张旭想都不想,立刻表示反对。
“大哥,**在前线牺牲了多少将士?我杀这些鬼子是应该的,再说鬼子杀了小菇,我和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你有,我就没有?我好歹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日本人在我们的领土上烧杀抢掠,我能无动于衷?委员长都说了‘地不分南北,年部分老幼,都有抗战守土之责任?’吗?难道只有你能去,我就不能去?再说你一个人去并不一定成功!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吧?”
“大哥~~~”肖彦梁急了,说话的声音不由得高了些。
“你和我去,那翠儿怎么办?我们俩都不在,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过?”
“高翠儿?”
说到高翠儿,张旭心里一颤。他自己也承认,这段时间,尤其是德贵媳妇死了以后,他是越来越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女人。现在肖彦梁一提起她,也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种找高翠儿好好向她诉说的冲动。也许是自己决心和肖彦梁一起行动,而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吧。
听到门口一响,回头却看见高翠儿面色苍白地依在门口看着他们。
刚才肖彦梁的声音高了些,所说的话高翠儿都听到了!
“扑通!”高翠儿跪在地上,眼泪已经流下来了。
“两位大哥,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要杀鬼子,我没意见,我的父母,我的家都叫鬼子毁了,要不是肖大哥,我自己…….”
说到这,她一下子说不下去了,双手掩住脸哭了出来。张旭、肖彦梁没有动身去扶他,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人。
哭了一会,高翠儿继续说道:“日本人和我一样有深仇大恨,我喜欢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不希望我嫁的男人做缩头乌龟!也没别的,我高翠儿在此立誓,两位大哥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陪着一起死!”
“翠儿!”
肖彦梁忍不住捂住嘴阻止自己将要哭出来的声音,几步冲出房门,坐在院子里,咬紧牙关,没有让眼泪涌出来。
也许当初许小菇英勇地,毫不犹豫地拉响手榴弹,她的样子也是这个样子吧。
“我们生几个孩子?”
许小菇的话依稀在耳边响起,肖彦梁再也止不住泪水了。
肖彦梁出去了,张旭也是双眼泪水上去拉起高翠儿。
一只手在高翠儿脸上慢慢抹去流下的泪水,高翠儿忽地拉住那只手。
“张大哥,我知道你喜欢我,我……我也…….”
说来奇怪,刚才的慷慨激昂现在忽然没了,一种小女子的羞涩涌上了高翠儿的脸。
“不,不……”象是被火烫了一下,张旭猛地抽出被握住的手,退了一步。
“翠儿,我和肖兄弟此去,十有**回……”
话未说完,高翠儿已经用手掩住了张旭的嘴。
“大哥,什么也别说了。你的话我明白。到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们的。”
说完,高翠儿下了决心般地,轻轻吻了一下张旭,跑了出去,留下张旭一个人呆呆地立在那里。
张旭摸着刚刚被高翠儿吻过的地方,不由得痴了。
肖彦梁苦恼的事并没有解决,那天晚上过后,肖彦梁没有再劝张旭,张旭和高翠儿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每天高翠儿都要一个个给他们扣好衣服扣子才让他们走,并且每天都要他们换干净衣服。
日军伤员是在三天后运过来的,三天里,肖彦梁和张旭借大介洋三要求加强安全检查的命令,反复观察宪兵队的地形,以求在计划上更加完备。
现在,大介洋三正在指挥和布置着医院的警戒。400多伤员和30余辆汽车的安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日本人把原在医院的中国人全部赶走,包括中国医生和护士,以医院和宪兵队为中心,方圆100米范围开始布置岗哨。便衣队、巡警队负责城门检查,不准一个中国人进城和出城,警戒线外100米的街上也不准一个中国人走动,否则格杀勿论。
所有的伤员被安置在医院,汽车全部停在宪兵队。这些和肖彦梁预先估计的一样,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大介洋三会在医院和宪兵队布置两道警戒线,并且警戒线内根本不准中国人出现,包括便衣队、巡警队在内。
怎么办呢?自己计划好的,难道就这样放弃?
向便衣队交代完不准接近警戒线后,张旭、肖彦梁、德贵三个人在办公室,就着花生米喝着酒。
德贵骂了一声:“妈的,不就是运伤兵吗,搞这么言,甚至于把医院的中国医生和护士都赶走。咱中国人真***贱!”
“德贵你说什么呢?”张旭瞪了德贵一眼,“现在人家日本人说了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己小心就是。再说人家医生护士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总得让人家活下去。”
被张旭一阵数落,德贵不说话了。
忽地,他猛喝一口酒,把杯子重重一放,对着张旭说道:
“大哥,我不想再干便衣队了。妈的,原以为当了便衣队,替日本人干活,日本人就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可是那些日本人根本不把咱当人看。我一家都被日本人害死,却还要见了日本人敬礼!我不干了。大哥,德贵的命是大哥救的,我也不瞒大哥,今晚上我就准备冲进宪兵队好好杀个痛快!”
说到这,德贵忽然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德贵要单独和鬼子干一场?”肖彦梁吓了一跳,他站起来,拉起德贵坐好,问道:
“德贵,你傻了怎么的?你怎么进去?还没接近,就被鬼子打死了。”
德贵抽泣了一会,收了声,才说道:
“宪兵队以前是警察局,关押过一些犯人。大哥,你还记得四年前的越狱案吗?”
“越狱案?”张旭想是在黑暗中忽然见到了光明,他当然记得那个案子!因为那是几个江湖大盗联手在监狱里挖了一个地道跑的。
“你……你难道”张旭一把抓住德贵,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大哥,不错,我媳妇下葬的那天起,我就发誓要报仇,张富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日本人的狗罢了。所以我找到以前的地道,老天保佑,当时就没怎么处理,居然还能通到宪兵队的监狱里。”
“太好了!”张旭一拍手,见肖彦梁满脸疑惑,简单地把当年的犯人自己挖了地道越狱的事说了一遍。
“当时我记得还专门用土把地道回填了的,真不知道是谁又把它挖开了。”
“也许是后来的犯人找到了这条地道,又开始挖的。”
肖彦梁心里叹息了一声,对于这种地道,一般是先炸了或完全挖开,在用土回填,这样,原先地道上的土层短时间内基本不能承受压力了,也不能再在原址上挖地道了。小地方的警察素质的确要差一些,好多工作马马虎虎,可是谁会想到这些马虎的工作在今天会对他们有着无可比拟的作用呢?
“德贵,俗话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为了报仇,你必须活着。你说说看,什么叫报仇?”肖彦梁盯着德贵,缓缓问道。
“这还用说?报仇就是把仇人杀了。”德贵奇怪肖彦梁会问在他看来这样简单的问题。
“大哥,你说什么叫报仇?”肖彦梁又问张旭。
“这,德贵的话好象没错。”张旭也非常奇怪肖彦梁的问题。
肖彦梁摇了摇头,没有马上说话。
“错了?”
“错了?”
德贵和张旭相互看看,异口同声问道。
“你们说的没有错,可是德贵你想过没有,为了报仇,和仇人同归于尽,这叫报仇吗?这样值得吗?害你全家的是日本人,这日本人在中国横行霸道,到处杀人放火,你就这样为了杀几个日本人而赔上自己的性命,是不是很划不来?”
肖彦梁把手往下猛地一举:“德贵,凭啥说咱中国人的命比日本人贱?咱们要活着,要好好活着!不仅咱们要好好活着,还要让***日本人不能好好活着!咱要让那些日本人看看,咱中国人也有好汉,并不是都象赵广文那样,是***狗,癞皮狗!
活着看着日本人死,活着干掉日本人,这样的报仇才叫报仇!”
“说得好!”张旭一拍大腿,喝了一声彩。
可是几天前他和肖彦梁不也是准备和鬼子大干一场,不行就同归于尽吗?
“肖兄弟,让德贵加入我们吧?”张旭想了想问肖彦梁。
“可以!”
肖彦梁郑重地对德贵说道:“德贵,我和张大哥也不瞒你了,我们也是准备今晚和鬼子干一场的,但是不是你的法子。我们的计划里对如何进出宪兵队一直没有法子,你的地道的消息实在太有用了。”
“你们……”德贵惊讶地看着眼前两个人。他无法相信他们会和日本人作对,而且早就有计划!
“德贵,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当时城外的十几个鬼子就是我杀的,后来城里的几个鬼子也是我杀的。”
肖彦梁这么一说,德贵彻底信了。他一下跪在肖彦梁面前,说道:
“两位大哥,我德贵谢谢你们看得起我,今生今世我都跟着你们杀鬼子,致死不虞!”
“扑通!”
“扑通!”
张旭、肖彦梁先后跪下,两个人抱住德贵,忍不住叫了一声:
“好兄弟!”
三个人再没说话,久久地抱在一起。
夜,已经降临了,肖彦梁和德贵站在门外,屋里,高翠儿正在替张旭扣最后一个扣子。
“我会等你们回来的。”扣完扣子,高翠儿轻轻对张旭说道。
“我们会没事的,放心吧。”张旭笑着说道。
走到门口,张旭又回头对高翠儿说:
“回来,我就娶你过门,你等我。”
见高翠儿点点头,张旭转身出了门,和肖彦梁他们走了。
高翠儿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浓浓的夜幕中,关上门,身子一软,坐在地上,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张旭、肖彦梁跟着德贵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没人住的屋子,这里离宪兵队大约有三百米距离,肖彦梁真的是佩服那些越狱的人,也非常感激张旭他们当年的糊涂!
移开一个破难的柜子,德贵打开一个盖子,于是地道口就出来了。
“肖兄弟,”张旭低声说道:“说实话,我非常佩服那些犯人,一个是能挖这么长的地道,另一个是挖的时候,居然能完全避开水道,水一点也没渗出。”
(开玩笑,作者我也很佩服,在江南水乡,居然挖地道!)
肖彦梁点点头:“还不是被你们发现了。”
“呵呵,要不是那帮犯人计算错误,本来是要挖到城外的,却阴差阳错挖到别人家里了。当时这户人家吓得……”说到这,张旭脸上露出一丝嘲笑的神情。
“有意思,居然是这样。好了,我们下去吧。”见德贵弄好了,肖彦梁说道。
“好。”张旭答应一声。
“记住了,下去我们不能说话,声音太响了。”
“知道了,都说了好多次了。”
“德贵,”肖彦梁叫住德贵“你记住怎么操作了吗?”
“放心吧,大哥,我都记住了。”
“好,行动!”肖彦梁低声命令道。
三个人慢慢在地道里前进,里面黑黑的,一股子霉味直冲鼻子,幸好三个人都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这点味道和死人堆里的血腥味比,算不了什么。